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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堂上众人发出阵阵唏嘘之声以後,郝多钱这才一脸意料之中的神情继续说:“我只要沈夫人交出金狮派传家的宝物──财神爷!”
“财神爷?!”沈夫人的面色一下阴沈下来,两眼直盯住那头的郝多钱,“你要财神爷做什麽?”
郝多钱闻言,顿时扬起眼上两道浓眉,自说自话一般道:“做什麽?你问我要财神爷做什麽?”他突然变得激动,手里的大刀在空中挥舞,“你以为现在的镖局生意有多差?这年头,劫道的越来越少,难的路上碰见一个,也不过三角猫的功夫,那些个大户人家都不上镖局给我们做生意,自家的保镖能一路应付了!我当然是要请财神爷求财了!你以为我怎麽会答应接你们家绸缎庄这种小生意?就是为了乘机拿到财神爷!”
“你费那麽大工夫弄晕我们一大家子,就为了这种理由?”沈金银在那头嘴角一抽一抽地抖动。
“废话!”郝多钱提了刀吼回去,“你们沈家能有今天的风光,还不全凭了那只财神爷保佑!”
“我说郝多钱。”沈夫人瘫在椅子上叹气,“其实那只财神爷……”
“少开玩笑了!”
未待听完沈夫人的话,沈金银突然咆哮一声,双手往外一撑,绑住身体的麻绳根根断裂,这倒真把那票匪徒吓得不轻,就连那用红色短刀抵住他喉咙的女匪也吓得朝後倒退了一步。
只有屋顶上的我才知道,这不过又是沈金银使的一点小伎俩罢了──那绳子先前就已经被他用铁条割断。
也亏得沈金银够镇定,居然当著众人的面,摆开一个金狮派独门绝技“狮心风”的起始动作,双臂环抱,一面瞪起两眼,看死面前众匪徒,大声威吓道:“看谁想以身试法,亲自尝尝金狮派密技!”
闻言,众匪徒纷纷往後大退三步,沈金银脸上不觉透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怪笑,我也险些在屋顶上头喷笑而出。
谁料那头匪徒首领郝多钱突然冷笑一声,镇定自若地握起大刀就直冲沈金银挥砍过去,嘴上一面叫:“小子!告诉你,金狮派密技从来只传女,不传男!”
沈金银脸色大变,一时愣在当场,没了反应。
眼见郝多钱的大刀就快砍上沈金银的脑袋,我脑袋一热,突然鼓足气,纵身从屋顶上飞了下去,一脚踢在郝多钱的左脸之上,令他倒旋了半个圈,方才两腿落地。
身後沈金银一下抓住我的胳膊,兴奋地大叫:“胡江湖!你终於出现了!”
我回过头,手掌抚上他的脸颊,凝视他重现光彩的两眼,问:“沈金银,你没受伤吧?”
不过一个晚上不见,他居然憔悴了那麽多,愈发令我的自责之心死灰复燃。可以的话,我宁愿沈金银拿刀捅我两下,以作补偿。
沈金银一愣,脸上突然显出一抹羞臊,抬手拍我的胳膊骂:“一晚上不见,变得那麽矫情!”
我於是呵呵地笑,就听身後沈夫人高声怒骂:“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什麽时候了还打情骂俏!”
回头一瞧,那郝多钱又再挥刀砍过来,我深吸一口气,高举两手,嘴上叫:“让你见识一下飓风派密技──势不两立!”
我的两手手掌聚气於头顶上方,双臂伸直,双掌之间捏了个半大不小的空气团,然後使劲朝地上摔去,就见一道绿光顺著我的手势砸向地面,又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长条波形弧线,直直打进郝多钱胸膛,带著他的身子,延续那波形一路飞出堂外。
所及之处,寸草不生。
一直到看见郝多钱跌入外头池塘,我这才收势沈气,回过头去瞪那票匪徒,他们於是又大退三步。
“好了。”我向那手执豔红短刀的女子略一点头,道,“把软筋散的解药交出来吧。”
“我不知道解药在什麽地方。”那女子讲得理直气壮。
“你说什麽!”
身後的沈金银大叫著要过去咬人,忽听得堂外传来郝多钱的声音:“先把财神爷交出来,再给解药。”回头去看,他正浑身湿漉漉地从池塘里爬出来,笑得阴毒,嘴边还挂著一丝血痕。
“小兄弟,你功夫不差,可惜内力弱了一点。”郝多钱看我一眼,站到汉白玉铺成的大路上,像条癞皮狗似的甩了甩身上的水珠,随後拿了一对凶悍的大眼,恶狠狠地去瞧堂上的沈夫人。
沈金银跨前一步,挤到我前头,扯开嗓门嚷:“看你这条落水狗还敢在此叫嚣!胡江湖,再赏他一掌‘势不两立’!叫他尝尝我们的厉害!”
我咧嘴傻笑,嘴巴凑到沈金银耳畔低声说:“这招很费内力,三天之内只可用一次,我现在连使其他招式的力气也没有了。”
沈金银霎时睁大一双眼,表情僵硬地回头瞪我,恨不得立马喷我一脸血水的样子,随後身子一晃,躲到我身後,一双手拽著我的胳膊推搡,一面还不忘虚张声势:“郝镖头,你怕了吧!”
此刻天已大暗,月牙悬在天边,散发著诡谲的光芒。场面一时沈静下来,谁也没敢轻举妄动。外头响起三更鼓,突兀地回荡在整座沈家大院之中。
最终打破这种沈寂局面的,是主席上的沈夫人──
“郝多钱。”沈夫人终於开口,吸引全场注意,“跟你说实话吧,我不知道财神爷在哪里。”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郝多钱不信。
沈夫人轻叹一声,信誓旦旦:“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她的目光移向天外的月牙,口气缓和下来,开始叙述一个遥远的故事一般,导入话题,“当初带著金狮派的那樽财神爷嫁给沈老爷的时候,他还是个家徒四壁的穷光蛋,可是我看中他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我相信他一定闯出一片天地,一定能行!”
“夫人……”沈老爷在旁激动得热泪盈眶,一下牵起沈夫人的手搂在怀中,目光随之移向天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两人同甘共苦的日子。
“老爷。”沈夫人眨了一眨她那双灵动的美眸,这才继续说,“可是老爷家那时候穷得揭不开锅,做生意没有本钱,我想财神爷放著也是放著,还不如典当了换些银子,於是就拿著它去了当铺……”
“什麽?你把财神爷当了!”郝多钱张大嘴合不起来,活像吃了什麽不消化的东西。
沈夫人首肯,突然眯起眼来,咬牙切齿地怒道:“说起这件事情我就有气!那个奸商,愣说我们家的财神爷是镀金的,只肯给我几十两白银,要不是那时候实在没钱,我哪里肯卖给他们!哼!”沈夫人冷笑一声以後,态度又有了大转变,吊起柳叶眉,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过来,“後来等到老爷出了头,我就在那家杀千刀的当铺旁边开了六家当铺分店,每一家的出价都比他们高,活活逼迫他家关门大吉!哈哈哈哈!”笑声高亢,直逼天际。
师傅说得不错,最毒妇人心。
“那麽财神爷呢?後来赎回来没有?”郝多钱最关心的,自然还是他的财神爷。
“没有。”沈夫人耸耸肩,一噘嘴道,“再回去的时候,那樽财神爷早被他们卖了,所以我才说不知道它在什麽地方嘛!”
郝多钱此刻的表情,集结了愤怒懊悔仇恨不甘等等众多情绪,只见他胸口一起一伏地律动,突然挺胸抬头,眼中充血,举高手里的大刀,快步奔向主席上的沈夫人,砍将过去。
“你骗谁!没了财神爷保佑,沈家今日怎会如此风光!”
见状,我二话不说,回头夺过一匪徒手中之刀,飞身蹿至沈夫人面前,当头替她拦下一刀。
便听“!”的一声,沈夫人仍旧坐得稳稳当当,只是抬起一双眼,瞅著面前的郝多钱,微微一笑:“我家老爷全是凭了自身的勤奋才能有今日荣耀,这种感受,恐怕你半辈子都没有能够体验过吧?”
我只觉身边的郝多钱身子忽然一僵,随後有“当啷”的大刀落地之声,郝多钱兀自跪倒在地,两手捂住自己的脸面,终於认输。
堂外月色尤浓,雾气升腾,显得有些凉了。
“好了,别光顾著自怨自艾。”沈夫人抬起脚跟撵了撵地上郝多钱的脑门,命令道,“快把解药交出来,这边那麽多财主老爷还都等著呢!”
语毕,堂下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郝多钱唉叹一声,收刀起身,对沈夫人道:“这毒只需用童子尿便能解。”
沈夫人闻言,脸上的血色霎时去了一半,想她若非迫不得已,决不愿尝那种滋生养息的东西的。嘿嘿,活该。
只见那沈夫人一下撇头面向沈金银叫:“金银!”
沈金银脖子一缩,啧啧嘴,低下头去拿脚踢地上的小石子,轻声嘀咕道:“别叫我,我可没有什麽童子尿。”
身旁的沈老爷突然变得激动,险些没从凳子上跳起来,伸出一根手指点那头的沈金银喊:“好小子!干得好!你终於出息了!快告诉爹,对象是谁?”
沈金银的眼珠子骨碌一转,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这边,我见了,就差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座上的沈夫人於是抬头,瞪了一双白眼看我,我急忙偏过头去,眼珠子向天,喃喃自语:“对啊,是谁呢?”
後来的事情是这样的,我同沈金银出去找了户人家,求来一些童子尿给众财主老爷解毒。沈金银的婚事由於这场飞来横祸而搁置,新娘子受了惊吓,被接回家静养。
由於郝多钱一夥人什麽东西也没抢到,沈老爷决定不将他们告到衙门去,反倒委托顺风镖局接管沈家整年的绸缎运输生意。沈老爷云:“劫道之人多听说过郝多钱的名号,早闻风丧胆,谁还敢来抢我家东西?”
於是一切摆平,万事顺利。
当然了,我胡江湖,并不包括在这句话的对象之中。
五更天时,乘著沈家人忙於善後,我悄然离开这个伤心地。
昨晚已然见识过一次沈金银成亲的盛况,他家果真是名门望族,同新娘子门当户对才子佳人,相信不出几日,待到那千金小姐身体康复,他俩必然又要喜结良缘,我可不想日後再看一回沈金银同别人洞房。
步出沈家大门之时,日头才热,圆滚滚红彤彤地嵌在天边。街头尚还清冷,一股晨风过境,不禁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沿著狭长的小路漫步,回忆过去数月的种种,很快就出了城镇。
前头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我坐到河边洗一把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孰料耳旁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间或还夹杂著熟悉的,气势汹汹的怒吼──
“胡江湖!”
我一惊,唰地立起身,扭过脖子,正好看到沈金银身著新郎官的红衣,驾著一匹快马飞驰而来,将到河边的时候,他突然飞身跃下,凶神恶煞地从斜坡上冲下来,一双手卖命伸向前来揪我的衣襟,随後一不留神,脚下一崴,连带我一块儿扑倒在地,跌进水里。
就听哗啦啦的一声,我半个身子泡在河水之中,凉得透心。
沈金银半坐在我身上,两手紧紧攒住我胸前那两块绸缎料子,脑袋凑过来,一双大我一倍的眼珠子瞪得要脱眶而出,咬牙切齿道:“你说过要负责,居然也敢一个人逃跑!”
最後那两个字他是用丹田之气吼出来的,直震得我耳朵发麻。
我的手掌按上他腰侧,呵呵干笑:“我打不过沈夫人,只好认输。”
“少拿我娘当借口!”他才不甩我,还枉加指责,“分明是你自己想摆脱我,是不是?”
“冤枉啊!”我叫,“我是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