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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听大伯母说,大哥病倒了,您真的连看也不去看他一眼么?”
耳畔不断回荡着邢定霜的声音,可她无力朝偏殿迈开步子。并非她不想去看病中的皇帝,而是邢定邦当日那句“婶娘,我恨你,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那个瞬间,她与邢定邦之间便已斩断了最后一条亲情的纽带。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对定邦要求这、要求那吧,也许是我的不理智,造成了今日的局面。那么,就让我独自来承担这份痛苦,我能做的,恐怕只能是为那孩子祈祷。”
她说出这句话时,邢定霜在摇头、叹息,全然不像一个少女该有的反应。她鼓起勇气,决定去偏殿看看,即使不见邢定邦的面,至少也该和齐淮礼交谈几句,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若邢定邦因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死,永远不肯上朝,政局必定产生动荡。
“母后皇太后,皇上有旨,您不能进去。”
刚一到偏殿门口,冷星桓便被宫女和侍卫们挡在外面,她早知会是这种结果。
“你们不用这样,我根本没想过要去见陛下的面,他对我的恨怕是很难消除吧,我只是想知道他的近况如何。”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个穿着深红色衣裙的老宫女,朝着她鞠了一躬。冷星桓认出她是当年邢震英身边的侍女红莲,后来邢定邦登基后,她做了十几年的嬷嬷,正要和烟霞一同告老还乡,可此时却站在偏殿门前。莫非……邢定邦的病情超出了人的想象,连红莲都不愿离宫了?
“太后,请跟奴婢来。”红莲说着,将冷星桓领到花厅中,命人倒上茶水。
“红莲,你怎么没和烟霞一起离开呢?你把我带到这儿,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请恕奴婢斗胆,太后,红莲想和圣母皇太后一同守在陛下身边,不想再让您接近陛下一步了。”红莲咬着牙关,低下头去。
“我知道自从齐信芳死了之后,定邦就当我是仇人,可这国家、这天下仍然是他的,难道他想永远不上朝了?奉将军那里不停给我捎来信儿,说是朝中众臣每天都议论纷纷,甚至还传出了非常不吉利的流言。就算定邦糊涂,圣母皇太后也不该糊涂,红莲,你要还叫我一声母后皇太后,就该帮我把这句话一字不漏地告诉我大嫂。”
“可是……现在陛下这个样子,他……他无法上朝了!”红莲突然捂住胸口,满脸难受的模样,仿佛压抑了很久的痛苦瞬间决堤,两行眼泪簌簌而落。
冷星桓见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忙问:“什么?定邦不能上朝了?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其实从阮贵妃死的那天起,原本前些天,陛下只是发呆,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平静。可谁知没过几日,陛下就开始呕血,茶饭不进,日渐消瘦,病倒在床,药石无灵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太医瞧过了吗?”
“太医说,陛下是抑郁成疾,但并非单是因为阮贵妃的死,而是从小就埋下了病根。他从小到大,心里都不快乐,可表面上没有什么疾病的症状,谁也不知道那些郁结在渐渐摧残着他的身体。如今阮贵妃一死,陛下陷入了绝望,多年的隐疾尽数爆发,病来就如山倒。最可怜的是,他现在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水也喝不进,叫太医怎么用药?”红莲抹着眼泪,只消一想到邢定邦憔悴的面容,心就如针扎一般剧痛。
冷星桓再次陷入了沉默中,而这一次的沉默,让她又想起了邢震洲。若说邢定邦的病根是由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二叔引发的,一点也不为过。她从一开始就感觉,邢震洲让邢定邦接手邢家,甚至成为皇帝,是丈夫一生中所犯的最大错误,可偏偏又是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决定。邢定邦不是邢震洲,他是一个好人,却缺乏雄才大略,以至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他不够坚强,他的肩膀太过单薄,扛不起国家这座沉重的大山。如果邢震洲还在世,他会不会在自己临终那一天改变这个不理智的决策?她不知道,霸气是他的优点,对邢震英太过内疚,对国家来说,恰恰是他的缺点,这就是她的丈夫——让她深爱,又令她深感无奈的人。
攥紧手里的丝绢,她倚在石栏杆上,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让红莲离开了身旁。她很想邢定邦能在遭遇这次“劫难”之后,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但那个孩子,究竟能做到吗?
第五十九章 公主出逃(一)
◆幸好,我能在黑暗中找到一丝光亮,逃离那个到处都是纷乱的世界。但好运会一直伴随着我吗?我该如何朝我选择的路走下去?如果遇到惊涛骇浪,又该怎么抵挡呢?也许,我只能用最愚钝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先为自己的将来铺上一个垫子,才会借用某种弹性,跳上空中,抓牢握在自己手中的命运。◆
邢定邦坐在御花园中的躺椅上,凝神地望着天那边偏西的夕阳。阳光给万物笼上了一层玫瑰色,冬天出太阳不一定会让人感到温暖,落日的美丽也只属于落日,或许在眨眼之间,最后的光芒就会消失不见。不过,在这里遣退了左右,静候着婶娘的到来,反而让他觉得比前些日子轻松多了。
“定邦?”
身后响起一个有些发颤的声音,邢定邦回头,冷星桓就站在那里,眼中流露着苦涩和疼痛,似乎还有着些许惊诧。他苦笑着扬起嘴角,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紧了一下,他想,婶娘一定是看到他面黄肌瘦的模样,差点认不出他来了吧。
“婶娘,谢谢您能来这里看我。”
他的声调很平静,没有带着一丝恨意和怒气。
“我知道,我突然说要见您,我想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难以置信。可是,我是在用真心和您说话,婶娘,我不恨您了,也不恨二叔了,真的。”
“定邦,是婶娘和二叔对不起你……婶娘一心想要你成为像你二叔那样的人,是我对你太严厉、太苛刻,我竟然……竟然没能发现,从你懂事开始,就在你幼小的心中打上了结。你二叔一开始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而我的错,则是没能阻止他的决定。我……我甚至没有办法奢望你的原谅,只想让你快些好起来。既然你已经不怪婶娘了,就听我的话,乖乖地遵照太医的方子,吃药好吗?”冷星桓上前,坐在他身旁的石椅上,握住他的双手,眼中噙满了泪花。
邢定邦幽幽地叹了口气,苍白憔悴的面容看起来根本不像青年,而更像是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婶娘啊,我的确不怪您和二叔了,可您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有灵丹妙药也不管用。如果人死之后真能转世投胎,我想我可能会比这一世坚强吧。”
“定邦,你在胡说些什么?你现在的身份还是皇帝,怎么能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不,就算你不是皇帝,我也不许你轻易放弃自己!”冷星桓皱起眉头。
“您瞧,你和我注定是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共存的人,连我都察觉到了这一点,以婶娘的聪明才智,难道还没发现么?”
“定邦……”
“对国家来说,我是天下人的皇帝,但我并不是个足以让天下人爱戴、崇敬的好皇帝,我身上带着二叔留下的覆雷剑,但偏偏那柄绝世好剑跟着我,永远都无法放出光芒。可就因为我是一国之君,无论世人如何评价我,亲人如何影响我,那都不应该是我这样一个为君者过分介意的东西。然而,我却总是会为这些事用自己的一套来做出本身就很无力的反抗,您知道为什么吗?”
“你……是故意的?”
“婶娘,您注意到这御花园中的花草了么?您瞧,在那些花花草草之中,不是有几株昙花吗?或许连我母后也不知道,平日里极不起眼的昙花是我最喜欢的一种花草。别的花草争奇斗艳,都在在阳光下绽放自己最美的一面,它们一定在嘲笑昙花:‘你这傻瓜,到了半夜里才开,就算你再怎么好看,也没有人发疯到要故意熬夜来欣赏你那笨蛋一样的美丽。’但是,傻傻的昙花并没有就此枯萎,一年四季,它都只不过是被周围的花草散发出的光芒掩盖了,让人难以察觉到它的存在罢了。”
“所以,昙花造就了一种固执的性格,只想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让人意识到它的存在?它始终都在夜里开放,可以被人忽略、被人讥讽,但它不会被人忘记,对吗?”
听到冷星桓的回应,邢定邦笑了,竟笑得和小时候一样纯真无邪。“即使一株昙花从世上消失,它却并不会就次灭绝,人家说它不好看,只要它自己觉得自己好看,不也是一种欣慰?婶娘,我想做那样的昙花,因此我想把君主的位置交给那种可以在任何时候都能绽放出灿烂光芒的人,而我,来过、活过、爱过,也就够了。婶娘,请您和我母后捧出覆雷剑,在朝臣面前宣布这份诏书,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血书?定邦,你身体已经这么差,怎么可以书写血诏?还有……”接过诏书的一刹那,冷星桓惊呆了。这份诏书,不仅是邢定邦以血写成,更写上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字样——“朕未能留下子嗣,然吾弟定天文武全才,可继任帝位”。
邢定邦见冷星桓眼神游离,轻咳了一声。“婶娘,您不用觉得奇怪,也不用担心我了。新霓月国是二叔一手打下来的江山,我如今传位给定天,本就是将皇权还给二叔的嫡子。而我自己没有儿子,或许还是一件好事,从此以后,定天继位,子传父业,绝不会出现直系和旁系之争,我也算在做皇帝的最后时刻起了点儿真正的作用,不是吗?”
冷星桓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将邢定邦搂在了怀里,他的呼吸声已经越来越微弱,但十分平和,她甚至不用看也能猜到,此刻他脸上一定挂着笑容。
第五十九章 公主出逃(二)
可是,令她感到无比心痛的,却是自己又将目送一个人悄然归去,而且还是个黑发人。如果她是神明,可以主宰人的命运,她竭尽全力也会将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让他像自己一样,继续坚强地活着,只可惜,依旧是个凡人的她,无能为力。
“婶娘,您说,如果芳儿不是我那可怜的表妹,她和我们家之间没有那段仇恨,您是不是也会像我母后一样喜欢她?”
“会啊,当然会……倘若没有那些事,你们都是我疼爱的孩子。”
“当年您把我从巨鹘救到烈洛,其实是因为您对二叔的深厚感情,那就是爱的力量么?”
“傻孩子,你也已经真正爱过一个女子,难道还不明白?”
“婶娘,我觉得有点困……您给我唱那时候的童谣好不好?”
“我在马背上给你唱的童谣,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才三岁啊。”
“虽然记不得唱的是什么了,可我一直都清楚地记得您的声音,很好听,真的很好听……我想,想再听一次,婶娘,答应我,好吗?”
悠悠的童谣缓缓飘过花园,飘到不可触及的远方,齐淮礼倚在亭子的石柱旁,泪如雨下,偏又哭不出声。冷星桓究竟是已经发觉邢定邦已停止呼吸、无法再睁开眼睛了,还是根本没有发觉,依然喃喃地唱着那首二十年前在马背上自编的童谣呢?但齐淮礼却看见了儿子的微笑,躺在婶娘怀中,他是安然而逝的,不带一缕遗憾,而冷星桓仿佛入了神,始终没有停止吟唱,红梅花瓣飘过她的脸颊,把最后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带走,不留痕迹。
新霓月国的第一位皇帝邢定邦驾崩,讣告一出,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国上下。但诚武太后冷星桓却丝毫也没闲着,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