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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星桓走上前去,小心拨开那遮着的叶子,那些花朵大概过两三天就要开放,裹紧的花苞雪白之中透着几丝淡绿,显得年轻而不那么成熟。然而,那是一种特殊的美丽,清新而不冶艳,素雅但不柔弱。
邢震洲为什么知道她喜欢马蹄莲呢?难道是旭儿跟他说的?可是,旭儿和他相识不过就是从这盆马蹄莲开始的,应该不会是她。冷星桓暗自猜想着,一面静静欣赏那株马蹄莲散发的独特韵味。
对面的楼上,没有看见灯光,那个和她同样来自异乡的男子,已经因为新工作而疲惫得早睡下了吗?她不知道,因为她还不完全了解那个仅认识几天的人。
阳台的范围之外,是一幅宁静却不寂寞的夜景,冷星桓轻哼着那首《夜色阑珊》,弦歌之外,仿佛可以听到夜空深处响起风声与虫鸣。虽然没有月亮,满天星斗,多得数不胜数,像是在互相争辉,更以轻飘飘的形态慢慢的上升和下坠。一颗,再一颗,星星似在移近她的眼前,然后才将夜色越沉越深,直到星光逐渐暗淡,地平线的轮廓,也渐渐看不清了……
离虹霓杂志社大厦不远的地方,穿过一条窄马路,是冯太太私人办公的地方。
星期天,冷星桓起得很早,才不过七点半,她已经到了那里。原本以为老板都是比较习惯晚来的,谁料当她到达的时候,大门前的接待小姐告诉她冯太太在等她,她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可更令她吃惊的,是走进社长办公室的时候。
那是一间并不宽敞的房间,陈设也并不豪华,相反是非常简单,那里面的布置竟和自己在地平线杂志社的办公室颇有几分相似。
办公桌前坐着一位身穿职业装的中年妇人,她戴着造型精巧的老花眼镜,正津津有味似的看一本《地平线》杂志。她似乎没有发觉冷星桓到了门口,而冷星桓看着她,也看不出那是位即将年满五十的富家太太。眼镜下面的眼睛看不太真切,悬直的鼻梁虽略显得单薄了一点,但那嘴唇的形状却很美,在沉默不语的时候都显出一种微笑的亲切感觉。两道清秀的眉毛,不上翘起也不下垂,只像两条深黛的柳叶。
冷星桓莫名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然而那满月般的面庞不自觉的让她感到讶异。
轻敲了三下门,冯太太抬起头来,望见门前年轻的姑娘,也是一副惊异的神情。
“小姐,你真的就是《阿星日记》的作者——那位在地平线杂志社工作的女编辑?”
“您好,冯太太,我叫冷星桓。”姑娘向她行了一礼。
“冷……星桓?”冯太太听到她的名字,握住她右手的手腕竟颤抖了几下。
“您怎么了?”冷星桓一时间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哦,没有,冷小姐请坐。”
冯太太好半天才恢复了平静,一面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如《阿星日记》里所说的,冷小姐果真来自重庆吗?那离深圳可是很远的地方啊。”
“或许您并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母亲,父亲又去世了,弟弟在念大学,我是唯一能照顾他并给他经济支持的人。”
“是吗?”
冯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地平线杂志社的谭世先社长我见过几次,说实话在看到你的《阿星日记》之前,我并没有太在意贵社的杂志。既然冷小姐是山城人,我知道重庆人说话不爱圆滑,所以我也就直接跟你说了吧。我愿意出高薪聘请冷小姐到我们虹霓杂志社,并且担任第二位副主编之职,‘虹霓’的资金、运作、技术设备跟管理方式都远远超过了‘地平线’,冷小姐如果过来这边,相信可以更快更好的发展自己。不知道你能不能细细考虑一下呢?”
冷星桓淡淡一笑:“冯太太看好我,我的确非常感谢,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地平线’,尽管虹霓杂志社的条件样样都比那边优越,我的回答还是一样。况且,冯太太应该很清楚,贵社的副主编纪如茵小姐给我下过挑战书,即使我真的会过这边来,那位纪小姐也会失去一份乐趣,您说是吗?”
“如果是因为茵茵的问题,那你可以不必担心,今后若成了同事,相信她不会那样做了。”
“我个人并不是单纯因为纪小姐那件事情。”
冷星桓从容地说。
“我答应过谭社长,要帮助他和同事们一起将《地平线》办成全深圳最好的杂志,虽然那边看似没有发展前途,但事实才是值得信任的,在一切没有定数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妄下结论。”
“但两家杂志社的竞争,不仅是文学上的战斗,更是商业之战,你仅仅因为和谭社长有过那样的约定,就愿意将大好前途永远系在看不到未来的《地平线》上,那样做值得吗?”
冯太太叹了口气。
“追求浪漫固然没有错,可人生在世,怎么可以逃避现实?你仅仅就是那样想的吗?”
“您不用叹气。”
冷星桓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不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战斗这种东西我虽然也喜欢,但我同样是一个重感情、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地平线杂志社有一班和我知心的朋友和关怀我的先叔,甚至有我去世父亲的灵魂和遗愿。冯太太,相信您也有子女,若是您的子女帮助别人来对付自己,请问您作何感想呢?”
“你……”
“非常抱歉,我要告辞了,我仍然相信《地平线》会有崛起的一天,现在,不是已经在往前迈步了吗?一个办杂志的编辑,如果连最基本的信心也没有,仅仅因为待遇就要另投别处,那么他就不配干这个职业。”
“星桓!”冯太太忽然脱口叫出她的名字,望着面前的女孩,她像是欲言又止,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
“您叫我的名字吗?”
冷星桓回眸一笑。
“您可以那样叫我,我能看出您没有伤害我的意思,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说真的,我也感觉到一种奇怪的缘份。但是的确很对不起,地平线杂志社才是冷星桓永远的家。再见!”
“冯太太,纪小姐来了!”随着秘书的声音,纪如茵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前,正和即将离去的冷星桓擦身而过。
不经意之间,两人相对望了一眼,两道交汇的目光,同时附上了一丝浅笑。
“地平线杂志社的阿星?”纪如茵轻声道了一句。
“纪如茵小姐——《虹霓》的副主编?”冷星桓撩起额前的两缕头发,然后转过身去,风一般的离开了这个不可能属于她的地方。
“冯太太,您怎么了?”
望着冯太太苍白的脸色,纪如茵连忙上前去扶住她。
“如果我没有猜错,刚才那个人就是《阿星日记》的作者,对不对?难道是她来这儿,对您说了什么您不爱听的话?”
冯太太摇摇头,携着纪如茵的手到沙发上坐下。“没有,本来我欣赏她的才华,想把她拉到我们这边。但她的确不是一般的编辑,她根本不为任何名利而活,从她的眼中,我仿佛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坚定。她不是那种仅仅为了战斗而活的人,只是,她几乎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地平线杂志社,还有她心目中重要的人,我无法想象她这样的年纪,说的话会那样深刻。”
纪如茵紧咬着下唇,心底一种奇异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一个恍然的交错,冷星桓的面容已经深刻在了她脑海里,那双明丽的眼睛,那个特别的微笑,像是给她一种无言的暗示。冷星桓,她竟然是为了和朋友的某种约定,才答应接受自己的挑战吗?对于挑战,她根本就没有把它当作商业之争,仅为了一份单纯的感情?战争并未开始,纪如茵却像是首先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挫败。
遥远的地平线上,只有初升的朝阳,看不见雨后绚丽的虹。
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的邢震洲,被推门的声音微微一惊。
当他来上班时,就听说纪如茵去了冯太太那里,但他并没有问麦羚和朱雁询问原因。
“你都替我把文件整理好了吗?”望着办公桌上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夹,本来心事重重的纪如茵,此刻顿觉遍身温馨。
任何时候,他的热情都不可能失去吗?邢震洲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除了快乐与活力,就完全没有一丝烦恼?她想微笑,却又觉得奇怪,表现在脸上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神秘笑容。
“你的表情代表的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
邢震洲歪着头笑望了她一眼。
“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是那种容易喜怒于色的人,可是现在,我好像越来越看不出你心里的事了啊。”
“你的意思是……我变了?”
纪如茵疑惑地凝视那双同样充满疑惑的眼睛。
“看见你又帮我提前完成了一个任务,我怎么会不高兴?”
“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
邢震洲走到饮水机前面,为她冲上一杯咖啡。
“呐,现在我就去做我自己的事,主要的东西还得要你来完成,毕竟我这个从记者转型的编辑还有待提高自己的水平,目前只能帮你干干杂活儿。”
“其实……我今天在冯太太的办公室那里,见到地平线杂志社那个叫阿星的女编辑了,并且知道了她的名字——冷星桓。”
纪如茵坐到电脑前面,右手托着下颔,无意识地注视那显示器的屏幕。或许因为没有阳光,天因此也还没有亮透,屏幕的光线稍微显得亮了一点,却仍旧反射得出一个并不清晰的人脸轮廓。
她说完那句话就沉默了,邢震洲不自觉地跟着沉默。目光穿透了屏幕中的影像,整个办公室内静悄悄的,楼顶边缘滴下残留的雨水,轻敲在玻璃窗上,落下的声音单调而寂寞。
冷星桓?怎么会是她?邢震洲几乎不敢相信纪如茵刚才所说的话,然而,他听得非常清楚,的确就是那个名字,或许全中国就没有和冷星桓同名同姓的人。
虽然他并不能说和冷星桓是多好的朋友,比起纪如茵,冷星桓当然是出现在后,但这个消息仍旧扰乱了他的思绪。只是,冷星桓就是《阿星日记》的作者,却在他意料之外,世界为何如此狭小?
“茵茵,那个冷星桓……你真那么不喜欢她吗?”怯生生开了口,邢震洲又急着想将话收回,希望刚才出口的话只是错觉。
“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问题,是感到有种莫名其妙的威胁,那是我从来没有感到过的。”
纪如茵轻声回答着。
“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我早就觉得自己和她有一天会碰面,只是我以为是要等到新一期杂志出版之后。可是,她却在那之前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不是作为对手的缘份?听冯太太说,本来虹霓想把她挖过来,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据说是为了和朋友的情谊。在这个世界市场上,贫穷的人谁不想住进华丽的豪宅?但冷星桓偏偏拒绝这种难得的机会,宁愿呆在并不富裕的故园。”
“或许她就是那种人吧……”邢震洲喃喃地说着。
“震洲,你在说什么?”纪如茵忽然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不禁生疑。
“哦,没有,我是觉得从《阿星日记》上看,她应该是那样的人。”
邢震洲连忙摆手。
“不用担心,以你的自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我们还是开始工作吧,如果你想上任后的第一期杂志就超过对手,就应该对我们这些下属做出表率呀。”
纪如茵没有再问,只默然点点头,将电脑屏幕切换到办公界面。心底,那股好胜的气息无法平静,冷星桓的出现,到底是一种压力还是动力?她思索着,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