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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不经意之间从指缝中滑过,转眼已是春三月,但邢震洲和梵灵众将士似乎都忘记了日子。浚关城下,奉胜昌、厉九霄仍如前几天一样在加紧练兵备战,可奇怪的是,霜华军迟迟没有来袭,只送来一封书信,仿佛是故意在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面对齐淮信字里行间的嚣张,邢震洲被惹得大动肝火,而更令他难受的是,受伤的冷星桓至今还没有苏醒。她偶尔会有一点知觉,却始终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几个完整的字,此刻偏偏又要面临战争,莫非梵灵祸不单行,真要大难临头?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敌人虽然故意像是要给我们喘息之机,但在这段时日,他们也必定在养精蓄锐,我军一定要先发制人,一举夺回鹤平城!”人的忍耐总是有限,邢震洲压抑在心底数日的怒火,终于在众将面前爆发。
第二十三章 山雨欲来(三)
“大领大人言之有理,但依属下之见,齐淮信送来的书函,属下始终觉得其中有诈。”
厉九霄上前正色道。
“据原将军手下的探子回报,西北领国巨鹘已和霜华结为联军,尽管总数与我军相当,可他们既然能攻下鹤平,又能击败原将军的大军,恐怕军中情势并不简单。属下愚见,我军应暂时放弃鹤平的夺还战,派人致信给归冕大领连长韫大人和烈洛管代音兰格小姐,多拨些援军,才会多一些胜算。”
邢震洲听罢,起初是很惊讶,接着竟发出几声冷笑:“厉将军,照你这么说,我梵灵军若是没有别国援助,就一定会打败仗了?”
“大人恕罪,属下绝非此意,只是想请大领大人您三思而后行。”
厉九霄言语恳切,众将也赞同他的观点,纷纷随着他点头称是。不料邢震洲忽然双眉一蹙,语气变得尖锐起来,“你们觉得我还有考虑的余地吗?是齐淮信先对梵灵宣战八五八书房,若是我军不战反退,那个贪婪的家伙还不麾军直下,难道他会傻得要自己退回朔芳?我姑且不论你们是不是还把我当孩子耍,我只想告诉你们,这梵灵大领始终是我邢震洲!”
众将不吭声了,厉九霄悄悄看了邢震洲一眼,心中的不安不自觉地又添了几分。自冷星桓回营那日起,年轻的大领就像变了一个人,性情越来越偏激,连小公子的名字也无暇去考虑。老将无奈地嘘了口气,此刻他是多么希望原天铿在这儿,至少原天铿是大领代辅,他的话肯定比他们有说服力。
“明日升帐,再作详尽安排,今天我只想对诸位说一句话——此次对战霜华军,绝不可对敌人起半点恻隐之心,梵灵与霜华势不两立,我从今往后都不再需要霜华的降将!对于战败的敌人,不论男女老少、身份地位,一律取下首级回来见我,我要亲手将这些首级挂在浚关城前用烈火焚烧,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邢震洲撩起袍袖,覆雷剑应声出鞘,一剑将桌台劈成了两半。众将着实被他此举惊呆了,大厅中顿时鸦雀无声,有的,只是众人鬓边和背后冒出的冷汗。厉九霄与奉胜昌不由产生了错觉,此刻在他们面前手持覆雷剑的人,那可怕的眼神,眉宇间充满的恐怖和仇恨,已不是那个充满智慧、意气风发的邢震洲,反而是前代大领邢清扬的灵魂和他重叠到了一处……
夜已经深了,在浚关城的日子里,邢震洲除了坐帐,经常会去的另一个地方,就是冷星桓的房间。尤其在夜里,他若不守在她的身边,便会无端产生一种可怕的寂寞和压抑感。
冷星桓依旧静静地睡着,神态很是安详,长发垂落在枕头上,偶尔有一丝乱发滑下,邢震洲就会小心地撩起来,重新放回她脑后。城中关于他和她的闲话越来越多,但他仍然会每晚到这里来守着她,歪在椅子上进入梦乡,直到天亮。
其实,早在邢震洲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和女子有过肌肤间的亲密接触,更上过无数次艺伎院。可当他真正那样在乎一个女子的时候,他却只会偶尔拥抱她、亲吻她,无比的小心,他觉得这个女子是那样神圣不可侵犯。手指触到冷星桓额上的赤星,他忍不住想要落泪,这样的一个女子,生于乱世,即使再具能力也无法得到众人的称颂,更不能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幸福,她的苦若是降临在别人身上,又有谁能如她一样咬紧牙关默默承受多年?
“星桓,你为什么还不醒?你究竟是伤得太重,还是根本不愿意醒来?明天我就要率军和齐淮信对战,你是会支持我,还是会反对呢?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几乎都不认得自己了,每次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总会看见爹的样子……”
他握住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她的温度。
“我记得,娘曾经告诉我,有一种感觉叫心有灵犀,可我如今的感受,你真能触碰得到吗?没有冷星桓,邢震洲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从前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却不知应该如何去做,才能算是为你付出,所以,我只能紧握着宝剑去战斗。”
“震洲,我可以进来吗?”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
“哥?”邢震洲打开门,望见邢震英站在眼前,不禁有些吃惊。
邢震英走进房间,到桌台旁的椅子上坐下,却见弟弟的神色不对。“震洲,你这是怎么了?看你的眼神好奇怪,莫非你觉得我也应该继续躲在自己房里,为淮礼和定邦烦恼、哭泣?”
“其实大嫂和定邦会那样,也怪我……”邢震洲垂下头,脸上露着愧疚。
邢震英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声音中透出无限关怀,“傻小子,这怎么可以怪你?怪只怪那齐淮信太过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妹妹和外甥也不放过……我今夜之所以来这里,是想请你答应,明日出战,让我担任先锋。”
“你说要担任先锋?”
邢震洲愣了一下。
“不,这怎么可以?霜华与巨鹘已经结为联军,就算我在升帐时说得极有把握,实际上根本无法保证我军必胜。这一战非同小可,作为先锋更要直接面临最大的危险,我怎么可能将大哥送上敌人的刀口?”
“震洲,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冒险,但我比谁都清楚你的性情和内心的想法,此刻你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得力的先锋,不是吗?可偏偏原将军生死不明,冷将军伤势未愈,厉将军要作后盾,胜昌要领导中军,又有谁比我更适合担任先锋?况且,我跟你一样,即使单是为妻儿报仇雪恨,我也想取下齐淮信的首级。”
“哥……”
“你不要觉得对不住我,我现在无牵无挂,就是战死沙场,也没有人会为我伤心。可你儿子还没满月,又有冷将军牵挂着,若是送了命,我想他们两人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你知道我和星桓的事?”邢震洲惊讶地看着兄长的脸。
邢震英微笑道:“不,之前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可我着实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紧张一个人,就明白冷将军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我很高兴,我弟弟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不再像从前那样总对女人怀着怨恨和漠视,既然你已经为人父,也算是真正长大了,今后一定要做个倍受万众尊敬的大领,不仅如此,你还得做个好男人。”
“哥,你今天说话的调子好奇怪……我怎么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好像我娘一样?”
“是吗?大概是年纪又大了几岁,想不到连我这样的人也会变得唠叨啊……那不说了吧,我们兄弟俩很久没在一起对饮过,何不拿坛酒来,咱们好好喝上几杯,明天也能更有信心战胜敌军啊。”
邢震英笑着站起身,走到桌台前背转过身,倒上两杯酒,将其中的一杯递到弟弟手中。
“好甜。”邢震洲才喝了一口,就觉得唇间清甜四溢,沁入心胸。
“真有那么甜吗?我才放了两颗雪糖而已,你的嘴就咧成那样?”邢震英端起酒杯,自己也轻呷了一口。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在酒里放雪糖的事?”
“怎会不记得?那年你才六岁,就嚷着要做大将,还要学原将军他们喝酒。结果二娘不让,你就悄悄跑来告诉我,让我偷偷摸到厉将军房里倒了一杯。后来你说酒太苦太辣,被呛得直咳嗽,活像只偷吃了辣椒被弄得面红耳赤的小猴子,还好我拿了几块雪糖放在酒里,否则你还在那儿跺脚呢。”
“是啊,回忆小时候的事,真的很开心,可我怎么觉得……有些醉了?哥……我还是……还是不准你去做先锋,你必须给我乖乖守在城里,这是命令……”邢震洲正说着,只觉得脑子越来越眩晕,说话声也渐渐变得无力,竟一头倒在了邢震英怀里。
邢震英轻轻摇着头,小心地将弟弟的身子放下来,让他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
“瞧你,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睡在哥哥腿上,就会面带微笑,比任何时候都安心,臭小子,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可爱吗?真希望你得到天下的那一刻,也能笑得像现在这样好看……再见了,震洲,我最爱的弟弟,无论你做过什么事,大哥的心也会永远与你如影随行。”
第二十四章 血月之殇(一)
◆主君宛如耀目的红日,臣子则是守护着主君的星斗,为了协助主君获取天下,他们会用全部的力量为他们所守护的人拼命直到陨落的一刻,这就是身为人臣的宿命。亲人,也同样不会例外。若我的鲜血足以染红天边的苍月,来成为太阳真正的影子,那么——虽死犹生。◆
浚关城所在方圆二十里之地,是梵灵国境中唯一没有山峦起伏的旷野。邢震洲的决策不无道理,更擅长山地作战的梵灵军若不先率军前往鹤平城与敌军交战,等霜华敌军杀入这片平地,则会进一步发挥其骑兵奔袭作战的优势。然而,齐淮信不仅收回了曾被夺去五座城,竟然还能拉拢巨鹘联手,一路攻占梵灵数座城池,到底是什么令那些军队变得如此强大?背后又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邢震英在率军赶往鹤平的路上,疑惑几乎时刻都在心头打转。哒!哒!哒!马蹄声时而轻快,时而急促,只消一想到齐淮信那张笑里藏刀的脸,他便恨不得手刃这个披着羊皮的恶魔,为妻儿报仇雪恨。可是,现在的他却必须忍住那股怒火,在弟弟面前如此,上了战场仍然如此。他深知自己若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但无法摸清敌军的虚实,恐怕还会令邢震洲继续疯狂下去,夺不回鹤平城,梵灵反而陷入更恐怖的危机。
“伯宗大人!敌军在两里外的野地上出现,大约有两万兵马,正朝我军对面而来!”
听到探子的禀报,邢震英紧紧握起了拳头,没想到敌军来得如此之快,看来他们是注定无法赶到鹤平,只能在此地决战。可敌军又为何只派出了两万兵马,不是比他率领的前军还少?难不成那些家伙已经嚣张到了不可一世的地步,还是其中有诈?
他至今还记得当年在烈洛骝陵城的一场激战,冷星桓曾向龙骏彪献计,让少数烈洛军佯装失败,故意诱他入城,结果利用烈洛当地的野兽赤棘豹和虎头花鹫将梵灵军杀了个落花流水,对方却几乎没损失一兵一卒。尽管在他看来,齐淮信再奸险,也绝对比不上冷星桓高超的智慧,但遇到如此异常的情势,仍不能贸然让手下将士立刻上前全力与敌军正面交锋。
“传我的命令,全军布成鹤翼阵!”
邢震英脸色一沉,挥动手中的令旗。在各副将、先将的指挥下,全军开始布阵,不一会儿便形成了攻防一体的阵势。这个宛如展翅飞翔的仙鹤阵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