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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下水晶帘-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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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场与情场上身经百战的父亲告诉他,女人和男人之间就是那一档子的事,只要老子有钱有势,再顽强的女人也只有三种──第一种,守株待兔型,这一类的女人通常是死缠烂打,就算她服侍男人的功夫再怎么娴熟,最好还是浅尝即止。

第二种,装模作样型,这一类的女人一向死要面子和自尊,明明自己也想要,半推半就地了事后,硬是咬定自己是个无辜的贞节烈妇。这种时候,如果他也喜欢这种调调儿,倒不如好言哄哄,过个时日慢慢疏离就算了,因为拜她们爱面子之赐,若男人不爱了,她们绝对不会拿热脸颊去贴对方的冷屁股。

而第三类女人就麻烦了一点,那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一旦得到男人的承诺,还不识相地挖东墙补西墙,非得把男人的过去统统挖出来不可。

所以,女人可以恋,但千万不能爱下去,否则跳入那个万劫不复的泥淖,无异于染上毒瘾。

屠昶毅当然知道这只是父亲的经验之谈,不见得就有理。但为了谨慎,他多年来的言行多少受到了父亲的催化。所以出社会至今,他虽然和不少社交名媛及玉女红星交往过,倒都没有拖过三个月以上的,反正百货业界一年之中有春、夏、秋、冬四次大清仓,正好是可以提醒自己好聚好散的开场白。

不过,可别以为当他说分手时,那些可怜无辜的美女们会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当然,她们会尽义务似地对他摆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毕竟他人长得高头大马,长相又没丑过鬼先生钟馗,平时开着香车带出去压马路,也是一件挺光宗耀祖的事。不过很不幸,尽管他有个装了金砖的口袋,但他极度不爱接近人群,所以当他的女朋友是一件很吃瘪的事。

而现在流行新新人类,又时时强调“下一个情人会更好”,再加上美丽又有条件的现代女子既聪明又独立自主,根本不会让自己屈居下风,只要从他口里探出有想分手的意思后,二话不说,马上进行揩油计划,攒够了本钱就开始物色下一任男友。这样几年下来,他也着实帮不少人养过老婆,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功德一件。

总之,屠昶毅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一位肯回头说爱他的对象,他甚至还指天起誓过,若交往过的女人之中有肯吃回头草型的,就算他不是真的爱她,也一定永远宠她,甚至忠实于她。只是天未从人愿,只叹现代新女性都太酷了,爱与不爱,都做得跟他一样决绝。不过,少了恋爱这回事,倒替他省不少的力,反正人生就这么过着,能随心所欲的行事才是真快乐。

而真正享受快乐这回事已离他好远了,从他二十岁接下这个沉重的包袱后,除了第一年干得新鲜带劲外,他无时无到不想砍断别人所说的那根金手指,好跟他父亲做无言的抗议。因为他这一生的黄金时段全都押在这家公司上面了。

教育局应该颁给他父亲一座优良教师奖,以奖励他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固执,强将儿子活生生地改良成一部制钱机器。

如今机器的螺丝松了,而他再也不能忍受这一切,他要远离这里,躲得远远的,否则他的下场绝对会和他昨夜梦见的恶兆一样──自己赤裸裸地被拴在一个黄金棺木上,四肢被白金脚镣烤住,四周围着一群观众,他们之中有的是股东,有的是他的下属,有的是因为他兼并后被迫离职的员工,有的是未曾谋面的陌生脸孔,但他心里有数,知道这些人全都是因为他所赚的暴利导致损失的无辜群众﹔这些人的手上全都拿着希望他死的符咒,等着他下葬。

他惶恐无助地对自己挚爱的父亲大喊救命,喊到声嘶力竭仍没有人应他,他只能睁大空洞的眼,任由一袋袋黄澄澄却冰冷的金币像流星雨般,滂沱地从天而降,一寸一寸地将他活活掩埋掉……

想到这里,老爸一脸哀求的模样又跳上了他的桌面,让他陡地缩身,猛摇头要甩开影像,但仍是听到爸爸的沙哑声。于是,一段在今早发生的插曲又钻进了他的脑里,活鲜地点醒他的记忆。

那时他们才刚开完第一阶段的股东大会,在台下坐有好几千名持股股东,他们一个个黑压压的脑袋,如万蚁攒动,嘈杂的人声喧嚣直上屋檐,纷纷点头对今年的业绩大表赞扬。

这热闹的场面看在屠昶毅的眼底,不仅没有替他带来半点成就感,反而更加恶化他的偏头痛,他倾头聆听坐在一旁对他报告事情的主管,成功地摆出一副世人都不知情的强颜欢笑,接着频频点头,佯装闲适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长条盒,以大拇指将盖子轻轻一拨,抖出一锭苏打片。他将那锭苏打丢入水里后,耐心地等它溶解,才举杯啜了口苏打水,以缓和他早已疼得快要抓狂的胃壁。

好不容易捱到司仪宣怖中途休会时,屠昶毅再也不想玩“扮皇帝”这个游戏了。

他从座位上一蹬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地仓卒跳下主席台,亟欲躲回自己的笼子里。

途中有上百个人想跟他握手寒暄,他一反往日的谦恭,恶劣地撇下句“没空”,掉头就走人,让一干想跟他握手的股份持有人像木头人般地杵愣在原地。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又吞了一大杯苏打水,缓和一下快掀翻的胃。

没多久,屠世民跟了进来。父子间,讲没三句话,又绕到同一件事上。

“昶毅,爸爸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但是你要相信我,除了你以外,我无人可靠啊!”

“爸!有三哥、四哥、五哥和六姊,只要你愿意,他们很乐意接手。”那时的他已控制住躁郁的情绪,不过仍在偌大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昶毅,当时我只急着要栽培你大哥和二哥,哪里料到你的双胞胎兄长竟死得早。

你三哥养尊处优惯了,年少现成饭吃太多,苦倒没沾过,现在又五十三岁了,除了会花钱替他自己买一堆假画外,所画的三脚猫作品有一半是给没眼光的无名氏买去压仓的,而那个冤大头无名氏就是我!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人,我是不放心的。”

“四哥可以接。”

“你四哥更胡来!我送他出国学些洋知识回来,他只学了一招半式,光说不练,一个月花的零用钱是他薪资所得的十倍,在大学里挂个教授名衔又不好好做,甚至跟女学生搞出了花边新闻!下回他跟你领零用钱时,你警告他两句,叫他行事别太乖张,否则若是再被你那个当法官的四嫂揪到,可不是好玩的。”

“好吧,他们从文的不行,那五哥总成吧!他把公司帐打理得没话说。”屠昶毅紧紧抓住那根漂在湖面的稻草。”

“什么没话说!今年报税本来可以少缴三千万的,都是他没听你的话做,才让我们公司的税后总净利下滑到四十名。你五哥啊,除了数字行以外,连加油表都会看错。”

屠昶毅头一低,鼻子已在父亲的眼前喷气。“好!这个不行,那个没出息,那六姊可以吧!她被誉为女强人,与人合办的法律事务所干得有声有色,她可是曾经当着你我的面说要助你一臂之力。你无话可说了吧?”

“女强人!”屠世民闷哼一声,冷冷道:“哼!我看是女强盗吧!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威胁利诱的行事方法。她有钱开律师事务所,还不是八年前趁火打劫,跟我敲的竹杠,当时我若不给,你的底细就会被她揭发出去。连自己的爸爸和弟弟都要坑的人,我是一点都不欣赏。”

“可是……”

“如果你执意要她接手的话也没关系,不过我可要警告你,她偏私得厉害,一旦名利熏心后根本不念手足情分,只要她接手产业,不出三年我这鸿国绝对会落一个‘不得善终’,可怜的是你那些不成材的老哥哥,他们甭想拿到半毛零用钱。唉!好可怜啊!靠老爸救济大半辈子,临过花甲,能看弟弟的脸色过日子,就已是够买他们的帐了,他们还抱怨这、抱怨那的。如今呢?更惨!即使连跪下来求他们的妹妹,都不见得能打动那巫婆的心。”

屠昶毅眼见老父一一推翻他的提议,不觉怒目切齿。“爸!你又来了,没那么夸张,如果由六姊接手,她会经营得比我更出色。”

“出色?谁要业绩更出色来着?鸿国要的是知人善用的经营者,来稳定成长的业绩和人心,可不是集权的强势领导者。”

屠昶毅沉默不语。

屠世民继续耐心劝着:“我一直跟你解释多年,你就是听不进去,你该对自己有信心。你没上过大学念书接受通才教育,并不表示你比人低一截,相反的,你该庆幸自己逃过那些死板的课本才是。你这些年努力地在这个社会大学里所造就的成绩,不是一张文凭就可以抵得过的。昶毅,你该清醒,眼光放远一点,别为自己的能力设限。”

屠世民说到此,见儿子紧握着双拳想怒号的表情,心疼不已,口气也不觉放软了下来,“去吧,好好出国度个长假,看你要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我都批准。去吧,你需要放松心情,喘口气。”

听着父亲这样关心的语气,屠昶毅的心好难过,他不明白,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爸爸,为什么就是不能感受出儿子心底如雷的吶喊!

多年来,一直被教导学习压抑自己情绪的屠昶毅终于绝望地破啼出声,整个人继而崩溃地扯住头发要控制自己的脾气,直到忍不住内心痛楚,才忿然举臂抡拳,往墙上重捶了过去。

屠世民大惊,见儿子举起手臂又要往沾着血渍的墙上捶去时,大喝一声:“昶毅,住手!”说着赶忙跨着年迈的脚步,趋身来到全身打颤的儿子身旁。

屠昶毅对父亲的殷切呼唤置若罔闻,只是一径摇头,声泪俱下的说:“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问题所在!爸,你不知道我真正的心结在哪里。我并不是因为没念过大学就缺乏信心,也不是做累了,我只是渴望做自己想做的事。爸,你知道吗?在你心中,哥哥们也许不成材,但我好羡慕他们。”

屠世民顿觉荒谬。“他们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务正业。”

“但是最起码他们年轻过!他们可以照自己的方式过活,不需要在乎你和别人的想法。你知道吗?我突然发现我从来没有年轻过,我渴望丢开这一切包袱,去爬山、溯溪,找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隐居,过着幕天席地的生活。这些年来的成就,完全是受你的恩泽加予的,我有过,也就满足了。但是目前的我真的是无法再面对那么多人了,如果你要我再自信满满地伪装下去,告诉你,我会一点一滴的死去,不是肉体的,而是心理上的。一年后、两年后,我不能保证你所看到的儿子会跟现在一样,届时的我也许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且会恨你、咒你、怨你!”

屠昶毅霍然旋过身,双手一抬猛地箝住父亲的手臂,剧烈地摇着老人,面露仓皇地说:“爸,我怕死!不想就此死去,更不想恨你、怨你。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好?”

屠世民的眼眶已红,唇也紧紧地抿成一直线,他雾眼蒙蒙地看着儿子宽阔的肩头竟颓然地下垂﹔发现他一向闪着几许幽默、自信、嘲讽与世故的锐眼,如今却充满了红丝、恐惧和不安﹔他今早花费半个小时才梳理定型的浓发,早被一双大手扯得凌乱。这个该有青春活力的大男孩曾是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遥远。

这时屠世民恍然了悟,今年才二十八郎当的儿子像一株挣扎的老藤,正快速地苍老凋萎,他不需要修饰外表,就俨然是个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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