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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水屁股还没落下,那扇刚挂起来的门帘忽然又被人甩开,霍世钧再次出现。
“滚出去!”
他吼了一声。
白筠雨晴一抖,不安地望了眼善水,见她略微点头,战战兢兢地立刻退了出去。
霍世钧浑身挟裹了股新的逼人寒气,朝着善水再次大步而来,到她跟前时,脸色阴霾一片。
善水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肩。
霍世钧终于稳住了自己的心绪。
他本来已经大怒而去,雪片劈头盖脸沾落他滚烫的额头,他也丝毫不觉得冰。他本来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了,再走几步,那种不甘与郁懑却压得他胸口如要喷血,似鲠在喉,不吐不快,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竟然再次转了回来。
他俯视着自己这个原来根本就不愿意过来的新婚妻子,冷冷道:“我回来,是要告诉你三件事。第一,你过来三天,等了我三天,那是因为有羌人在巴士由都一带秘密活动,我过去探查情况。我知道你近日会到,所以撇下我的下属提早回来了,他们现在还冒着风雪在执行我的命令;第二,我当时没有一口拒绝巴矢王的联姻,自然有我的打算,具体你没必要知晓。巴士部虽然与我霍家联姻,但蓝珍珠要嫁的人,却不会是我。等洛京的旨意送达,你就会知道了。第三……”
他微微俯身下去,逼近了善水。额头眉间的沾雪因受了热,化水一滴滴地沿着他面庞滚下,落到了善水的面颊之上,有一滴正滚入了她的脖颈,倏地钻入衣领,化在了她的胸口之间。善水被这刺骨般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冷战。
“第三,我从前就跟你说过,我霍世钧从不会勉强女人。你既然无心到此陪我,我自然不会强留。现在已经入冬,我也不想你冻死在半路。等春化之后,我就会命人将你送回,往后你爱怎样就怎样,这样你可满意?还有一句,你也须要晓得,我日后便是真要再立侧妃,也由不得你这样闹腾。女人的本分,你该好生守住才是!”
霍世钧说完话,盯着善水那双睁得越来越大的眼睛,面上怒气渐消,浮上善水熟悉的那种傲慢表情,再没看她一眼,转身大步而去了。
这次……是真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过堂、咕咕鸡投雷。
☆、第四十二章
风翔卫这入冬的第一场雪,不过飘洒了两天,便雪霁天晴了。节度使府邸里的下人们忙着铲雪扫道。从京中进来的几大车行箧也正好于这天送到。善水令人把霍世钧的东西都归置出来,自己的只取出些亟用,其余束好暂搁在库房之中。白筠对此稍有微词,劝了几句,见她默不作声,正好作罢,唯心中暗叹口气而己。傍晚,她正提了个以厚绒覆裹的食盒行至正屋抱厦前,忽见霍云臣正立在那里,大氅厚靴,靴面上拈满雪泥,瞧着像是刚从外归来。
霍世钧那日一怒去后,这两日都未回,霍云臣也随他而去。现在他现身了,白筠心一动,四处张望了下,却听霍云臣立刻远远地道:“世子还在藩台营。”
白筠闻言,心中立刻失望。只是一路行来,与他也有些熟了,所以脚步并未停顿,走到近前问了声好。霍云臣回礼,道:“我回来是传个话。初八是由都部妗母的七十大寿,邀世子与世子妃一道前去。世子后日动身,叫世子妃准备下。”
白筠有些意外。
霍云臣看她一眼,踌躇了下,终于还是解释道:“由都部在此地势力最大,影响远胜巴矢部。因受刘九德打压,与咱们大元怨隙不浅,如今暗中似与羌人有往来。此次变乱之时,领由都部的大王子被世子生捕,后释放回去,虽表面己重归大元藩属,只暗中还摇摆不定。妗母是由部王的母亲,在部族里地位很高,说话也极有分量。故此次妗母大寿,世子颇为重视。”
白筠立刻明自了霍云臣说这些话,实在是出自好意,心中感激,道了谢,又低头揭开毡绒和食盒盖子,将雕红漆的九攒食盒里举到他面前,笑道:“这是厨房里新做出的羊乳菱粉糕,又松又软,还是新出锅的。这时点你想必还没用饭,拿去先填下肚子?”
霍云臣一怔。
他这几日跟了霍世钧食宿在藩台营,虽不至于食不果腹,却确实没前头几日在这府里时吃得好。现在正有些饥肠辘辘了。见食盒里洁白松软的糕点还腾腾冒着热气,犹豫了下,对面白筠又在催,便伸手拿了一块。
“再拿一块吧。”白筠笑道,“一路过来,我瞧你饭量还大。世子妃一人也吃不了这许多。
霍云臣只好又拿一块。白筠盖回盖子,这才望着他笑眯眯道:“世子妃这两日恹恹的,饭也吃不下去。她嘴里虽不说,只我也瞧得出来,心里难过着呢。想是盼着世子回。其实这夫妻之间,有什么话,说开了便好,就怕这样顶着不见面……”
霍云臣看她一眼,已是明白她的意思了。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捏着手上的两块糕,咳了下,道:“我回去了看下,若有机会,就提下……”
白筠面上露出笑,连连道谢,这才挽了食盒快步而去,只剩霍云臣立在未化的雪地里望着她背影发怔。
白筠入了内室,立刻便把方才霍云臣的话给学了一遍。见善水半响不语,有些发急道:“我的姑娘哎,你可别还想不开,闹着性子不去。再这样,真就没转圜了。”
善水抬头,笑道:“谁说我不去?我不是还占着他永定王府世子妃的名头吗?女人的本分要守,世子妃的本分更不能丢。除非哪天下去了,也就不关我的事了。”
白筠见她终于开口说去,虽然那话听着还是说不出的别扭,却也松了口气。忙道:“世子那边想必是有贺礼的,不用姑娘操心。由都部虽是藩属之地,但妗母既是老妪,又年高德厚,姑娘自己是不是也要备个贺礼,不用多贵重,心意到了便是?”
善水想了下,问道:“咱们府里,有没有当地人?”
一边的雨晴立刻道:“我知道。厨房里打杂的虎妹便是当地人,还正好是这个什么由都部出来的。我去把她叫来。”
虎妹来了,领了赏去后,善水便命人找来了当地被奉为神教的米丹宗经文,叫了府里一个懂羌文的嬷嬷过来,叫她念着经书给自己听,内室里灯火夙夜不息。到了第三天大早,一条明紫色镶青金石的缂丝孔雀尾纹腰封终于赶工做了出来。
善水收了最后一针,绞平线头,端详了下,轻轻放下手上东西,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跟着她熬了一宿的白筠此刻一脸的困顿,见她赶了整夜的工,终于完成这绣件,心疼道:“总算是好了。趁着还早,姑娘赶紧去补一觉。”
善水此刻眼圈微微泛青,目眶干涩,精神却反常得好,丝毫不觉困意,揉了几下眼睛,站起身道:“我不困。梳洗下等他来吧。省得又说我拿矫。”
白筠拗不过她。只好推醒熬不住困歪在美人榻上还呼呼大睡的雨晴,着了人进来伺候。
善水梳洗。因如今不在京中了,所以也不必照世子妃的品级装扮,只盛装准备出行,草草吃了半碗枸杞粳米粥,便等着霍世钧来。果然没一会儿,听外头的丫头来传话,说世子在大门口等着了。
白筠急忙替她披上猩猩红的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自己捧了装那腰封的匣子,跟了过去。
善水甫跨出门,便觉一股透骨寒意袭来,刺目阳光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稳了下心神,往大门而去。看到门口已经停了辆朱轮华盖车,只是轮子比京中时惯见的要粗厚许多,大约更适合雪地里滚走。霍世钧系了件黑色镶玄狐皮的大氅,端坐在一匹高头骏马之上,正侧脸冷眼看着出来的善水,纹丝不动。
善水与他对望一眼,垂下了眼皮,低头到了马车前,踩着张小机子,被进上了马车,白筠跟了上来。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地毡,中间有个已经燃了火炭的暖炉,所以里头很是暖和。善水刚坐上
去,马车便粼粼往西而行。
由都部的地界,位于凤翔卫往西的灵藏山脉一带,过去便是西羌国境。从凤翔卫过去,快马半日多便可到。善水出发时是早上,到时,正是傍晚时分。被扶下马车时,眺望远处,见西山峰顶夕阳火红,映照了未化的白雪皑皑,天际有炫彩虹霓隐现,天高地阔,奇景壮丽。
霍世钧是兴庆府的新任节度使,握地方大权,他本身又贵为皇胄,因了妗母年高德重,肯自低身份前来贺寿,自然是给了天由的脸面。自都王与大妃亲自领了两个成年王子到寨府大门迎接。
这边的人受汉化极深,便是寻常小藩也通汉语.所以善水倒不用担心语言问题。宾主一番寒喧过后,由都王领了霍世钧在前入内,善水被大妃陪着,霍云臣等一应侍卫尾随而入。
妗母中年失夫,一手扶植幼子到今日。地位就如洛京之中的穆太后。如今虽七十高龄,在其子民中的影响力,甚至远胜今日的穆太后。由都王对这位母亲,也是十分地敬重,凡部族大事,必定先问过其意,而后定夺。今日她七十寿,古稀珍贵,四面八方大小部族自然齐齐前来贺寿。夜幕降临,寨府里张灯结彩,火把点点,远望便如天上繁星。
妗母虽七十高龄,精神却极健铄,望之不过六十许的样子,身穿明紫袍服,端坐于正中上位,望向霍世钧与善水,笑道:“世子乃上国贵宾,身份尊贵。老身不过贱躯,世子却应邀携了世子妃大驾光临,叫此处蓬荜生辉,老身不胜感激。”
妗母此话一出,满堂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齐齐看向了大元的世子与世子妃。
妗母说的,是本地的部族语言 她分明会说汉话,一开腔,对着大元世子夫妇,却偏要操本族语。确实是软中带硬,极其厉害的一个角色。
善水心中还在略微忐忑之时,忽然手被身边的人牵住,随他起身,见霍世钧已经朗声笑道:“今日妗母七十。人歌上寿,天与稀龄。我夫妻二人乃是后辈,再大的礼,妗母也受得起。”
善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因他说的也是此地的语言。只知道他话音一落,寿庭里便欢声四起,众人纷纷随了霍世钧朝着妗母贺寿,场面欢腾。
妗母目光微微一闪,这次改用流利的汉话,笑道:“老身久闻霍世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非池中物。老身多谢世子给的脸面,今日但请与世子妃一道,不醉不归。”
他的手心温暖,握住她手时有力。善水望向他的侧脸,忽然想起自己父亲以前提过,说他小时就聪敏过人,读书过目不忘。他既有心于此地,学会当地部族土语,也就不在话下了……一时竟微微失神。见他说完了话,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注视,目光似乎耍转过来,忽然有些心慌,迅速垂下眼皮。觉到手一松,知道他放开了,心里忽然竟有些空落,便慢慢坐了回去,望着自己面前桌案之上青玉杯中的羊羔酒。
“此地酒烈,你不会喝洒。有人来敬,就说身子不适,推掉便是,无人敢勉强。”
善水耳边忽然一热,听到霍世钧这样对自己低语。再抬眼望去时,见他已经坐直身子,目光望着前方,连眼角风也没瞥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