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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嫣娘点点头。
看著许嬷嬷扶著祝家小姐离开之後,她不安的将视线移向站在门口的老妇。
“你几岁了?”老妇走到桌边,自动的替自己倒了杯茶。
“十——十九。”
“都十九啦!十九才尝这种苦,”她摇摇头。“有你受的!”
包嫣娘一脸摸不著头绪的模样。
“不懂也好。”她从大红袍摸出一包药粉,轻轻掺了一点进杯里。“那,喝下。”
包嫣娘也不敢多问,一口就饮尽了杯中茶水。
“好,现在上床躺著。”她一面从身上取出白绫、针线等什物,一面出声命令。
她才在床上躺下,许嬷嬷就推门而入。她默不作声的坐在床沿,看著王婆将一条条白绫从中撕开。
见一切准备妥当,许嬷嬷才伸手将包嫣娘的鞋袜褪去,将她一足放至膝上。
她侧身从王婆手上接过白矾,回过身时,一双老眼正巧和包嫣娘对个正著。
“你别怨我。”她低声说道。“咱们家小姐可不是那些满州蛮子,大刺刺放著一双天足也不知羞。你要假扮她,总不能还留著双贱足吧……”
包嫣娘一听,眼里尽是惊恐,待要挣扎,却是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来。
看她的模样,许嬷嬷慢吞吞的说:“就是怕你不识相,才让王婆给你下点药。你现在是浑身发软,有口不能言,除了乖乖认命,其它啥也不能做。”
说著便洒了些白矾在她脚缝里,接著又将五个脚指紧紧靠一处,然後用力一压将脚向下挤弯成弓状。
好好一双脚被人这麽”使力,疼得教包嫣娘尖声一喊,偏偏声音怎麽样也发不出,只馀嘶嘶气喘从喉中逸出……
等王婆用白绫将包嫣娘的脚缝了两层,许嬷嬷就拿起针线紧密缝上了口。直到缠紧了两足,两个老妇人也累得一身汗。
白绫上渗出点血,许嬷嬷只当没瞧见,由王婆手中接过一双尖头小鞋,硬是将包嫣娘那双带血的脚塞入鞋中。
回头见包嫣娘早晕死在床上,许嬷嬷低声轻斥:“算你运气好!晕过去便算,否则非挟著你下床走一回。”
“好了,人都倒了你还唠叨什麽。”王婆匆匆收拾桌上杂物,嘴上不免说两句。
“谁教她要惹得我家小姐不开心。”
小姐一见到包嫣娘便皱眉,还说胃口不开中午不吃了。
她不过是替小姐稍稍教训这不长眼的家伙;要不是怕人听见,她早连药也不下,非让她叫得哭天喊地不可。
两名妇人边说边走出了门,只留下床上的包嫣娘那咬破唇上的血还汨汨流著,染红了颊、染红了衣……
在泉州待了近三个月,包嫣娘这才明白自己太天真了。
从前她以为最难捱的不过是前夫的拳头,如今才明白那不过尔尔。
那天缠足之後,她只道折磨已尽,没想到天天都得来上一回。
白天还得让许嬷嬷扶著练习走路,纵是疼得寸步难行,也得勉强为之;晚上两只脚又得用药水泡洗,接著再缠裹一次。
不到半月,她的一双大脚已弯折变形,日日鲜血淋漓。慢慢的,两只脚只剩几根枯骨,穿在小弓鞋里,确有几分柔若无骨的味儿。
许嬷嬷对此满意得紧,虽然还比不上祝家小姐的一双三寸金莲,但多多少少也算上得了台面。
而包嫣娘呢,要不是因为心里还惦记著阿汝,她早白绫一挂,一死了之。
几个月来,她被那双小脚折磨得夜不成寐、食不下咽,唯一教她硬撑下去的,就是阿汝。想著她身体是不是好些,身上是不是多长了点肉?想她有没有乖乖吃饭,有没有惦念她这个远方的娘?
轻声一叹,她在亭子里坐下。
在这住了两个多月,从许嬷嬷口中她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白府的情况。
听说白家老爷虽是泉州首富,为人却十分苛刻,既舍不得花钱往大宅院——虽然她觉得这宅院已经够大了——也舍不得花钱买奴蓄婢,一问宅子不过就一个管家、一个厨娘,几个守门的长工和负责清洁打扫的女婢。
再说,白家老爷根本不把夫人看在眼里,一年到头的跟著商队到处跑:留在家中时也对夫人不理不睬的,两人各住一个院落,平时更是少有交集。
许嬷嬷不时会对她抱怨,说白家老爷配不上她家小姐,说夫人的身分是如何如何高贵,白家老爷却不知珍惜等等。
这样的男人,就是她未来一年要侍奉相处的假丈夫吗?
她伸出手就著月光细瞧,瞧著愈显柔嫩的双手,低头看著水面上的倒影,她抬手摸摸白皙的脸颊……比起从前,如今她与白家夫人更是相像得分不出彼此。
这些日子来,许嬷嬷在她身上可是下足了工夫,好不容易才褪去她一身厚皮粗茧,应对进退上,也慢慢有些夫人样态。
来到这里,举凡吃的、用的全是她从前不敢奢求的高级货。可若是让她选,她宁愿回到广州的小土屋,和娘亲吃那萝卜乾、炒青菜配上粗茶淡饭,只要有娘的温柔体谅、阿汝的童言稚语,她怎样都可以过得去。
她扶著柱子站起身,慢慢往厢房走去。一天之中,她只有这麽点自由的时间,可以不带面巾的在院里走走,因为这时候是许嬷嬷服侍夫人就寝的时候。再过一会,她就得再回房里替她这双脚泡泡药水—然後,她的一天才算完结。
才走下亭子,她便看到许嬷嬷胖大的身影远远朝她走来。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她喘吁吁的冲到她跟前。
“什麽没时间?”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包嫣娘疑惑道。
“姑爷回来了!方才总管派人通知说明天会到。”
“明——明天?!”包嫣娘惊讶的喊。
“也不知是怎麽搞的,明明说是端午之後才回来,莫名其妙却提早了一个月……”许嬷嬷嘴里嘀咕著,然後语气一转。“不管了!既然姑爷明天回府,你从明天开始就上工。”
“但……”她什麽都还没学会呀!别说闺阁千金该学的琴棋书画,她连这府里的人都没识得几个,怎麽扮成夫人?
“你别担心,我跟小姐想了个妙计。”她露出狡舍的笑意。“你只要记得常常讨好姑爷,多缠著他在房里,不管如何一定要尽早怀孕。”
站在池边,许嬷嬷对她招手。“那,你过来!”
包嫣娘乖乖的走过去。
“还好,你今天穿的是小姐的旧衣裳。”许嬷嬷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回。“可惜没替你梳个好看点的头!算了,勉勉强强……”语音方落,她突地快速扯下她头上的木簪子。
“许嬷嬷!”
“你不需要留著这东西!”说著,她一使力便将簪子往池里一丢。
包嫣娘整个身体猛然一转,抬起手想要夺回。许嬷嬷抓紧这时机,两手一使力便将她推落水池……
“这法子可好!”她眉开眼笑的说。“等会我让人救你上来,你就假装受惊过度啥事都忘了,这样问题不就全解决了?就凭你那张脸,不管你做出再荒唐的事,别人也只当你脑子出了问题,没人会怀疑你不是小姐的……”
这话包嫣娘听得迷迷糊糊的,她只知道,冰冷的池水一古脑的直灌入她口鼻;恍惚间,她像是到了另一个时空,她只能拚命挣扎,拚命的想多吸几口气……
站在池边观望了好一会,见包嫣娘挥舞的双手愈显无力,许嬷嬷这才深吸口气,尖声高喊——“来人啊!快来救命啊!夫人落水啦……”
时已近夏,泉州近郊一处大宅院前,守门的老李正倚著门旁石狮,有一下、没一下的打著盹。
蝉声唧唧,扰得他不能安眠,老李将眼眯得更紧,满脑子全是昨晚长七堂子里的阿芳。
唉!阿芳虽说已有了些年纪,可那双手还是白嫩诱人得紧,握在颊边厮磨起来,那股又酥又痒的感觉,真是教人……
咦?不对呀!老李又辗转摩拿两下……阿芳的手什麽时候长了粗茧?就连味儿闻起来也不大一样……
“老丈、老丈……”
谁啊?扰个什麽……
“老丈!”
“啥?”迷迷糊糊醒来,老李还舍不得放掉手中那双手。“谁——谁叫我?”
“老丈。”低沉的男声从他头上传来。“烦请松松手。”
“什麽手……”嘴里叨念著,一双老泡眼本能低头一看。
赫!那个奥男人把一双乌黑大手塞进他掌中的?
两手快速一松,他劈头就骂
“是哪个不长眼的开起我玩笑来啦?!莫不知这儿是赫赫有名的路家别院?!”
“老丈,”甩甩被握得发酸的手,高大男子笑道:“是你睡昏了头,抓了我的手就直叫阿芳、阿芳的……”
老李一张脸胀得通红。“我睡昏了你不会叫醒我吗?好了!不要再说了。”他伸出手示意对方住口。他抬眼看看对方。“你是来干什麽的?!”
“请问路官人在吗?”
“找我家官人?”
老李仔细将眼前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只见他身著一件湖色长袍,一顶深色小帽,又高又壮的,看来就像个庄稼汉。
男人点点头,脾气顶好的笑著。
“有什麽事?”老李往後靠门板上,斜睨著他道。
“没什麽!只是听说他来到了泉州,所以特地来拜访。”
“我家官人这次是带著夫人来游赏,所以闲客不见!”老李直接拒绝。
男人迟疑了会儿。“那麽,烦请老丈投个拜帖。”他从怀里掏出个帖子。
老李不耐的接过,却感觉掌心有些微重,他突然睑色一变,眉眼都笑开了。
四两银子!这人出手还挺大方的。
他将银子攒入怀中,放缓语气对男人道:“我家官人大概是不会见你的,不过,我会想办法问问他何时有空。”
“麻烦老丈了!”男人拱拱手。
“不会。”跨进门槛,他想想又回头一问:“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白,”男人笑了笑。“叫白骥舒。”
不一会,老李匆匆由门内走出。
“你是存心害人嘛!”老李引著人往内走,嘴里还不住叨念:“干嘛不说你是我家官人的朋友,害我挨了一顿好骂……”
白骥舒不禁苦笑。“是我的错,下次请老丈喝酒赔罪!”
“嘿!”老李一听眼都亮了。“你这人不错嘛!比起那些眼睛长头顶上的家伙——”
“老李!”老早料到这样的情况,前来迎客的路管家不禁摇头骂道:“还不下去!别失礼冒犯了白官人——”
“我可不是什麽官人,”白骥舒带笑道。“路管家太抬举我身分了。”
路管家一听,”脸惊诧神色。“白老爷还没去捐官吗?”
“捐什麽官?麻烦!”他一摆手。“倒是你家那三品大官人,什麽时候娶了妻子我居然不知道!他也太不够朋友——”
“要论不够朋友我还比不上你呢!””名身著铁灰色缎面衣袍,枣红色巴图鲁坎肩,头戴珊瑚结子玄色小帽的男子,扬声朝白骥舒走来。
“我又哪儿不朋友啦?”白骥舒朝他肩上拍了一记。“我今天才到泉州,听说你到了,我连家都没回就直奔你这儿来,这样还不够朋友?”
拉著白骥舒直进内室,路家华一路说道:“要真够朋友,我年前结婚怎会找不著你?白晋说你闲著没事又跟商队走了,也不知人在哪里?”
“是我错!”白骥舒爽快道。
待仆人奉上茶水及四色果点之後,他又继续道,“恰好我身上带了样东西。”他由怀中掏出个翡翠盒子。“就送给弟妹作见面礼吧!”
“我让她自个儿收。”说著头一偏,路家华对一旁的屏风轻声开口:“芝玮,你还不出来——”
“家华——”白骥舒想要阻止,屏风後头已传来女子叮当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