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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自鸣微微一笑,说:“久仰曹门主胸襟开阔,见识不凡。我正有事求教,恰巧得了机会。算是机缘巧合吧。”剑自鸣说罢,看了看摆在大厅正中的尸体。那尸体正是李坤。他双目大睁,表情已然僵硬,细看之下,已能发觉正在形成的死斑。他胸前的衣服上破了个洞,约莫有三指宽,干结的血块和衣服糊在一起,难以辨清。
“李舵主前脚见了剑教主,后脚就死。我不请你来商量一下,没法跟后辈交代呐。”曹一彬解释。
剑自鸣刚要开口,便被曲放忧揽进怀里。他不自觉地僵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便没有说出来。曲放忧开口道:“曹前辈,我和他一直在一起。李坤怎么死的,别说我们两个,就连被他追了一路的赵钱儿都不会知道。您老别倚老卖老,欺负人啊。”他说得油腔滑调。曹一彬却不以为忤,道:“曲放忧啊曲放忧,前几日孟归云还托我说媒。你这样子,我怎么好意思把人家好好的妹子许给你?”
“啊?”曲放忧挑挑眉,说:“孟老爷子的宝贝闺女,我高攀不起。”
曹一彬碰了个软钉子。他不觉得怎样,但他的弟子中,早有人按捺不住了。“曲放忧,别给你脸还不要!”
曲放忧瞄他一眼,故意拖长声音回应:“就你那张脸,给我我还真不要……”
剑自鸣知道曲放忧是嫌对方的相貌不如他好,可是,这么说出来倒让人面子上挂不住了。他刚要提醒众人商讨李坤的死因。不料曹一彬已经笑出声来。
曹一彬的笑声洪亮欢畅。他一边笑,一边拍曲放忧的肩膀,同时在大笑的间隙中断断续续地说:“好小子!你,倒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剑自鸣看了曲放忧一眼,无声询问:你们有交情?曲放忧撇嘴,不答。
曹一彬的笑声停下来之后,整个厅堂鸦雀无声。
“可以查看伤口吗?”剑自鸣问。曲放忧几乎是立即接了口:“你看得明白?”剑自鸣一怔。曲放忧又说:“别告诉我奉夜教的教主,有研究死人的兴趣。”曲放忧的眼神绝对不是善意的。剑自鸣却已经了解:他想让他从这个事件中撇清出去。剑自鸣不准备领情。他说:“我确实不会验伤,但我好奇。李坤也算一把好手,就算不能制敌,也有能力自保一阵子。他竟然能死得这样快、这样彻底,怕是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曹一彬点点头,示意剑自鸣继续说下去。
“加上之前我在茶楼听到的段子,我想,大概有人想要误导些什么——那天,在九盘龙山上,我没有见机会见识‘龙吟’,也没有碰到曲径扬。”说到这里,剑自鸣顿了一下,逐一扫过室内每一个人的脸,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鄙视和怀疑。他接着说:“曹老爷子见过‘龙吟’,我只是想知道,李坤是不是死于‘龙吟’。”
“你是不是该先关心一下《浅青》?”有人在旁阴阳怪气地提醒。
剑自鸣淡然一笑。“《浅青》确实重要。”他说,“我的妹妹十之八九还想要嫁给柳驿尘呢——除此之外,绝世剑法对行将就木之人,有什么意义呢?”
“你说什么?!”
第一个作出反应的人竟然是曲放忧。他双手抓着剑自鸣的肩膀,狠狠地瞪他,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剑自鸣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毕竟,他们相识一年有余,曲放忧不曾问过他的年纪。
“我今年刚好二十五岁。”剑自鸣说。曲放忧立即说:“你不像是要死的样子。”“没错,”剑自鸣不否认,“我得了些机缘,或许还可以再活上一两年。”
剑自鸣的表情很平静。他的眼神也是宁静的。曲放忧不知道,一个人如果自出生起就接受了必然的死亡,是否就可以泰然以对。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了解剑自鸣,现在亦不想要将他看得清楚。于是,他问他:“你要《浅青》做什么用?”
剑自鸣淡淡地笑了:“我以为,这话会由快刀门的人来问。”曲放忧紧盯着他,等他的答案。剑自鸣说:“这画被临摹多少分都没有关系,我只要原画——宫里出来的那一幅。我得在死前把柳驿尘的案子销了。”
曲放忧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看,只是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剑自鸣没有再理会他,转而对曹一彬说:“曹老爷子,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浅青》不在我手里。”
曹一彬点头,说:“照你看,李舵主是怎么死的?”
“我只是有一个猜想。二十年前,‘龙吟’刀法和‘千岳飘影’剑法,都被人惦记过,曲径杨和叶飘影也都因而遭遇追杀。那些人中,怕是不少都活到了现在。他们听到《浅青》的消息,不可能不为所动。”
“听你此言,想必已经知道那些人的底细了?”曹一彬问。
“现在,我还不知道。”剑自鸣说。话音未落,快刀门的弟子们就喧哗起来。剑自鸣微微抬高声音,说:“这不等于我查不到。”
曹一彬示意弟子们安静,然后问剑自鸣:“听说,你和司徒家有交情。”
“不,我只是常同他们做生意。”
“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和司徒家谈生意?”曹一彬说,“可否向自鸣公子讨教一二?”
“我是个生意人。”剑自鸣说,“我希望这个信息能换点别的东西。”
“喂!”曲放忧出声阻止他。司徒家掌握了江湖中绝大多数讯息,少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剑自鸣能同他们做生意,必是寻到了独特的法门,而这,必定是司徒家不愿意外泄的。江湖虽大,但若是得罪了司徒家的人,必将寸步难行。
剑自鸣对曲放忧笑了一下。他说:“我想要曹老爷子您的刀。”
曹一彬一怔,尚不及反应,就见曲放忧冲剑自鸣嚷:“你疯了?!”
“安静一点,”剑自鸣对曲放忧说,“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呢?”“我跟你开玩笑的!”曲放忧继续喊。剑自鸣回得很是从容:“你说出口的时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曲放忧僵了一刻。剑自鸣笑了。
“别说,算我求你!”曲放忧道。剑自鸣轻轻摇头,开口:“曹老爷子这把刀,仿了‘龙吟’。您与曲径扬的交情,想必不浅。”
“没错!”曹一彬点头承认。
剑自鸣说:“所以我想,比起一张画,你更在乎的是二十年前,或者该说是曲径扬失踪之前,那些人在哪里、做了什么。”
曹一彬皱眉,却没有否认。
剑自鸣继续说:“我来同你谈一笔生意。我来打探那些人的下落,我帮您找到《浅青》。然后,请您找人临摹几份,召开武林大会,把真品交给我。”
曹一彬一言不发,两道眉毛几乎绞在了一起。整个厅堂安静得令人窒息。
曲放忧看着剑自鸣,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堂堂魔教教主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武林大会上,就不怕正道人士联合起来把他杀了?
剑自鸣在看曹一彬。他在等他想要的答案。放眼当前,江湖上能做到他要求的事情的人,只有曹一彬。但是,曹一彬想要查当年的旧事也好,寻找《浅青》也罢,都不是非要剑自鸣帮忙不可,而且,找剑自鸣帮忙,显然比找别人麻烦得多。然而,剑自鸣施施然站着,莫名给人胸有成竹的感觉。
不多久,曹一彬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说:“好。这笔生意,我做!”
剑自鸣脸上没有分毫喜色。他说:“那么,请曹老爷子告诉我——李坤是否死于‘龙吟’。”
“不是。”
剑自鸣点了一下头,接着问:“曹老爷子是否会用‘龙吟’?”
“不会。”
剑自鸣再次点头。然后,他将视线扫过曲放忧,牢牢地锁住曹一彬。剑自鸣的眼睛,漆黑深邃,直白坦荡。曹一彬不禁想:若剑自鸣提成那个交易的时候便是这样看着,自己怕是一点都不会犹豫。
“‘青虹掠波’赵青虹、程掠波,‘一点愁’姜啸,‘寒江夜梦’苏筏敏,‘金银双蜂’杜葛、杜闽,‘刀砣’章丘瓴……”剑自鸣说到这里的时候,曲放忧从后方捂住了他的嘴,制止道:“好了,你想要那些人都来找你拼命?我可应付不来,到时候只能往脚底抹油了。”
曹一彬忽而问:“曲放忧,教你武功的是你爹还是你师父?”
曲放忧一怔,继而想通:曹一彬知道自己的师父是刀剑客。于是他说:“当然是师父。我爹死的时候,我还不记事儿呢。对了,章丘瓴已经被剑大教主宰了,您老不用再找他了。”
曲放忧回答的时候,右手仍捂着剑自鸣的嘴巴,左臂环抱住他的肩膀。这个姿势委实亲昵。虽然曲放忧常与美人牵着不清,但是,牵牵绕绕地套进武林纷争中还不听人劝的时候,着实不多。曹一彬因而道:“你千万别一时糊涂,入了奉夜教。”
“当然不会。”
“他想要入我教,还不够资格。”
两个回答几乎同时响起。剑自鸣与曲放忧对视一眼。后者讪讪地收回胳膊。剑自鸣淡淡地笑了笑,开口说:“我给曹老爷子说个事儿,权当赔礼吧:我之所以能跟司徒家谈生意,是因为运气好,借了司徒老爷子十两银子,而司徒老爷子没有在答应的时间内把钱还我。”
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曹一彬却不这么认为。他问:“那时间是多久?”“三个月。”剑自鸣答。
能躲过司徒家的耳目在江湖中过三个月,何其不易。难怪司徒老爷子肯同他交易。曹一彬于是说:“我明白了。估计,自鸣公子给的这几个人,只要找到一个,就不难问出当年的旧事。多谢!”说罢,鞠了一躬。
剑自鸣侧身避开了。他没问李坤被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但凡有点蛛丝马迹,快刀门绝不会放之任之,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他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一个陷阱,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人得到《浅青》,就会发现剑诀,那么,沈天成将永无翻身之日。
“不多叨扰……”剑自鸣刚要作别,周正便挡住了门。
曹一彬见状笑了笑,给自己的弟子一个鼓励的眼神。周正见了,说:“你就不问问当时的情形,有没有可疑的……”“我若问,你会说?”剑自鸣笑问。周正皱眉,道:“自然。”“你说的,便有用了吗?”剑自鸣继续问。周正哑然。剑自鸣了然地笑了,说:“现在,你说我还有没有必要问?”
剑自鸣说罢,再次逐一看过曹一彬的弟子们,发现他们不仅没有放松,反而越发凝神戒备。于是,他也不再回避,说:“看来,诸位只是不想放我走。”
曲放忧到此时才白他一眼,嘟哝一句:“你才知道?”
曹一彬说:“以自鸣公子的身姿样貌,能躲过司徒家的耳目三个月,怕不是你一人之功。”
“所以,你觉得扣下我,他们也会同样运作?”剑自鸣接过他的话来,说:“可是,如果曹老爷子您不出手,单凭您身边这几位,拦不住我。”
“曲放忧不会帮你。”曹一彬说。
曲放忧听了,连忙叫道:“喂,他可是我的金主啊!”
“多少钱,我快刀门出不起?!”周正问。曲放忧故作惊讶地眨眨眼睛,诚恳地说:“三千两,银子。”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地看向剑自鸣。剑自鸣叹一口气,说:“我没准备给你那么多钱。”
“你钱都已经花出去了。”曲放忧提醒。
剑自鸣随即了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