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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人有许多规矩,行婚礼在晚上而不在白天。王室的婚礼,更有许多规矩,许多排场。那夜,迎亲队伍真是浩浩荡荡,街上挤满了人看热闹。婚礼队伍蜿蜒了两里路。皓祯骑马前行,后面有仪仗队、宫灯队、旌旗队、华盖队、宫扇队、喜字灯笼队……再后面才是八抬大红轿子,坐着陪嫁宫女,然后才是公主那乘描金绡凤的大红喜轿。她贴身的奶妈崔姥姥,带着七个宫中有福的姥姥,扶着轿子缓缓前进。
皓祯满脸肃穆,面无表情,眼光直视着前方,像个傀儡般向前走着,浑然不知那挤在街边看热闹的人潮中,吟霜和香绮也在其中。吟霜那对热烈的眸子,如醉如痴的看着那英姿俊朗的皓祯,和那绵延不断的队伍,这才更加体会出来,她和皓祯之间,这咫尺天涯,却有如浩瀚大海,难以飞渡。
当晚,经过了复杂的婚礼程序,皓祯和兰公主终于被送进了洞房。又经过一番恍恍惚惚的折腾,新娘的头盖掀了,合欢酒也喝了,子孙饽饽也吃了……崔姥姥还着众宫女太监姥姥们,终于退出了洞房。皓祯和他的新娘面对面了。
皓祯凝视着兰公主,她穿金戴银,珠围翠,盛妆的脸庞圆圆润润,两道柳叶眉斜扫入鬓,垂着的眼睫毛浓密修长,嘴角挂着个浅浅的笑,一半儿羞涩,一半儿妩媚。皓祯心里掠过一阵奇异的感觉,真糟糕!她为什么不丑一点儿呢?如果她很丑,自己对她的冷落,也就比较有道理一些,但她却长得这么天生丽质,仪态万千。
“请公主与额驸,行‘合卺之礼’!”
门外,崔姥姥高声朗诵了一句,接着,一个太监又朗声说:“唱‘合卺歌’!”于是,门外檀板声响,“合卺歌”有板有眼,起伏有致的唱了起来。兰公主的头垂得更低,却用眼角偷偷的瞄了一下皓祯。皓祯开始感到紧张了,手心都冒起汗来。他瞅着兰公主,知道自己必行这“周公之礼”,逃也逃不掉,赖也赖不掉。他伸出手去,触摸到了她披着的描金绡凤红披风,他知道自己该拉开那个活结褪下披风。但是,刹那间,吟霜那含泪含愁的眸子在他眼前一闪,他的手骤然的缩了回去。
公主震动了一下,有些惊惶的扬起睫毛,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他深抽口气,“合卺歌”已经唱到第二遍了。他再伸出手去。这次,涌到他眼前的,竟是吟霜的胴体,那洁白的肌肤,那软软的手臂,和那朵小小的梅花烙。他陡的惊跳了起来,差点从床上跌落地上。这才蓦然体会到,如果自己把这“周公之礼”,当成一种“义务”,自己很可能会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他甩甩头,摔不掉吟霜。
他闭闭眼,闭不掉吟霜。
他咬咬嘴唇,咬不走吟霜。
他心慌意乱,思潮起伏,每个思潮里都是吟霜。
公主再度扬起睫毛,悄悄看皓祯,见皓祯那英俊的面庞,越来越苍白,乌黑的眸子,越来越深黝。虽是三月,他额上竟沁出了汗珠……公主心中一阵怜惜,以为自己懂了。她轻声的,像蚊子般吐出几句话来:
“折腾了一天,你累了,我……也累了!不急在一时,先,歇着吧!”皓祯如释重负,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来。
第二夜,王府在宴宾客,皓祯喝得酩酊大醉。
第三夜,王府再宴宾客,皓祯又醉了。
就这样,连续五夜过去了。
根据满清王室规矩,公主下嫁,额驸需要另行准备公主房,公主召见时才得入房,平日必须留在自己房内。兰公主并非正牌公主,皇上体恤硕王府,不曾下令再建公主房。但是,硕王府仍然把南边最好的一栋房子,名叫“漱芳齐”的,修葺成公主房。五天过去了。公主房内开始传出一些窃窃私语,这些“私语”,透过崔姥姥,透过秦姥姥,终于到了福晋雪如的耳里。雪如大惊失色。五夜了,居然不曾圆房?这皓祯到底怎么了?公主如花似玉,长得珠圆玉润,又有哪一点不合皓祯的心意?还是……皓祯年幼,竟不懂这些事情?不不!这太荒谬了!太荒唐了!雪如心急如焚,带着秦姥姥,气急败坏的冲进了皓祯的房间。皓祯正拿着那白狐绡屏,痴痴的发怔。
“皓祯!”雪如开门见山,劈头就问:“你和公主是怎么一回事?你真的……不曾圆房吗?”
皓祯,抬眼看着雪如。
“你是太紧张呢?还是不懂呢?”雪如急急的问:“哪有夜夜都喝醉的道理?你这样不懂规矩,传出去怎么做人呢?兰公主一肚子委屈,如果进宫去哭诉怎么办?你长这么大个儿,总不会连男女之事,都不开窍吧?你知道,你藐视皇恩,简直莫名其妙嘛!”“额娘!”皓祯喊了一声,满脸的痛苦,满眼的无奈。满身上下,都透露着某种煎熬的痕迹。那张年轻的脸,没有喜悦,没有兴奋,更没有新婚燕尔的甜蜜,只有憔悴,只有伤痛。“怎么了?”雪如心慌意乱起来。“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
“卟嗵”一声,皓祯对雪如双膝点地,跪下了。手中,高高举着那个白狐绡屏。“额娘,你救我!”皓祯嚷着:“只有你能救我,你是我的亲娘呀!这个绡屏,出于一个女子之手,她的名字叫白吟霜,除非她能进府,否则,我无法和公主圆房!”
雪如目瞪口呆,惊愕得话也说不出来,握着那绡屏,她瞪着那栩栩如生的白狐,简直手足失措了。
然后,她知道了皓祯和吟霜的整个故事,除了“梅花烙”这个小印记以外,皓祯把什么都说了。梅花烙9/30
9
这天晚上,一辆马车来到了胡同。
常妈被急促的敲门声惊动,才打开大门,小寇子已闪身入门,直奔入房:“白姑娘!白姑娘,我家福晋来了!”
吟霜从椅子里弹了起来,整张脸孔,惊吓得惨白惨白。她跄踉跟着走到房门口,秦姥姥已扶着雪如,走入大厅里来。吟霜抬眼,恐慌的看了看雪如,就急忙垂下头去,匍匐于地了。
“吟霜拜见福晋!”她颤抖着说,直觉的感到,大祸临头了。皓祯才新婚,福晋怎会亲自来帽儿胡同?皓祯说了什么?老天啊,皓祯到底说了什么?她伏在地上,头不敢抬,身子瑟瑟发抖。雪如看着一身缟素的吟霜,白衣白裳,头上簪着朵小白花。伏在那儿,只看到耸动的肩膀。她咳了一声,小寇子早就推一张椅子来,秦姥姥扶着雪如坐下。
“你给我抬起头来!”雪如冷冰冰的说。
“是!”吟霜听出福晋声音里的威严和冷峻,吓得更加厉害,微微抬起一点头,整个脸孔仍然朝着地面。
“我说,抬起头来!”雪如清晰的说:“看着我!”
吟霜无可奈何了,她被动的抬起头来,被动的看着面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她的眼光和雪如的眼光接触了。
雪如心中怦然一跳,多么美丽的一对眼睛啊!像黑夜里的两盏小灯,也像映着湖水里的两颗星辰,那样盈盈如秋水,闪闪如寒星!那脸庞,那鼻梁,那小小的嘴……怎么如此熟悉。如此似曾相识?她有些错愕,有些意外,整个人都恍恍惚惚起来。就在恍惚中,身边的秦姥姥发出轻微的一声惊呼:
“呀!”“怎么?”她迅速的抬眼去看秦姥姥。
“没什么,”秦姥姥慌忙摇头。“这白姑娘,有点儿面善!”她低低的说。雪如更加怔忡了。再去看吟霜时,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口。她准备好的一袋银子,竟也拿不出手。至于那些疾言厉色的训斥,更不知从何说起。在这等沉默中,吟霜六神无主了。“福晋!”吟霜颤颤抖抖的开了口:“请原谅我!请你不要生气!我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地位,从来不敢有任何奢求!我在这儿,只是就近照顾我爹的坟墓,然后以报恩之心,等待贝勒爷偶尔驾临!此外我再无所求,我绝不会惹麻烦,也不会妨碍任何人,更不会找到府上去!您,您就当我是贝勒喜欢的小猫小狗好了,让我在这儿自生自灭!”
“哼!”雪如好不容易,才“哼”出一声来:“说什么小猫小狗,说什么自生自灭?你知道吗?皓祯为了你,至今未曾和公主圆房,你这小猫小狗,力量未免也太大了!”
“什么?”吟霜一惊。“贝勒爷没和公主圆房?怎会这样呢?为什么呢?”她心慌慌的问。满怀酸酸的痛楚中,却又有那么一丝丝甜意。“为什么?”雪如瞪着她,“你告诉我为什么?”
“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实在是让我百般为难呀!”雪如盯着吟霜。“你说你不曾妨碍任何人,事实上,你的存在,已经妨碍了许多人!如果皓祯再执迷不悟,公主怪罪下来,全家都有大祸!你了解吗?”
吟霜拼命点头。“你年纪轻轻,才貌双全,”雪如再深抽了口气,勉强的说着:“为什么要白白糟蹋呢?你应该配个好丈夫,做个正室,何必过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日子?假若你肯离开皓祯,我绝不会让你委屈!”吟霜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雪如了。
“我懂了!”她绝望的,悲切的说:“您的意思,是要把我许配他人?要我负了贝勒爷,绝了他的念头?您不在乎我的感觉,也不在乎贝勒爷吗?”
雪如一怔。秦姥姥忍不住急步上前:
“福晋是为你着想呀!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你这等人才,又有福晋在后头帮你撑着,总会给你配个好人家的!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一门儿福气,你快谢恩吧!”
吟霜点头,眼中透露出一决绝的神色,她不住的点着头,嘴里喃喃的说着:“我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福晋既然不能容我,那我只剩一条路可走!要我负皓祯,以绝他的念头,不如让我消失,以绝所有后患!”
说完,吟霜站起身来,就如现一只受伤的野兽般,迅速冲出房门,用尽全力,奔向后院。雪如大惊失色,伸手一拦,哪儿拦得住,吟霜已消失在门口。雪如跳起身子,苍白着脸喊:“吟霜!你要做什么?你听我说呀!”
小寇子眼见情况不妙,大喊了一声:
“不好!她要去投井!”
喊完,他跟着直冲出去,奋力狂奔,追着吟霜。吟霜已奔到井边,在众人的狂叫声中,爬上井边的护栏,眼看就要跃入井中,小寇子连滚带爬,冲到护栏底下,奋力一跃,拉住了吟霜的脚。吟霜挣扎着,却挣扎不过小寇子,手指攀着护栏,死命不放。小寇子使出全力,用力一拉,吟霜终于攀不住,从护栏上滚落到井边。仆伏在井边潮湿的泥地上,不禁放声大恸。雪如、秦姥姥、常妈、香绮全奔了过来,香绮扑上前去,哭着扶起吟霜,痛喊着说:
“吟霜小姐,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让贝勒爷怎样活下去呀?”雪如站在那儿,目睹了这样惊险的一幕,听到香绮这样一说,再看到又是泥、又是泪的吟霜,她整颗心都绞起来了,绞得全身每根神经都痛了。她喘着气,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吟霜,泪,就冲进眼眶里去了。
“你这孩子,”她开了口,声音是沙哑的,哽咽的。“不过是和你商量商量,你心里有什么话,有什么主意,你说呀!性子这么刚烈,出了任何差错,你又让我情何以堪?”
吟霜只是埋着头哭,小寇子仆伏到雪如面前,跪在那儿,诚挚的、哀求的说:“福晋!奴才斗胆,献一个计策,就说白姑娘是我三婶的干女儿,自幼失了爹娘,无家可归,所以是奴才求着福晋,收容她在府里当个丫头。然后,等过个一年两年以后,再说白姑娘给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