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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记者在半小时中已可发掘到无数资料。”
求真谦曰:“谁不希望有那样的功力。”
列嘉辉温和地看着她。
求真语气中的困惑是真实的,“列先生,你到底贵庚多少?”
列嘉辉竟要想一想才能回答:“我今年三十八岁。”
求真咳嗽一声,“如果你只有三十八岁,五十年前,你怎么能与许红梅结婚?”
“呵,我与红梅结婚那年,已经六十岁了。”
求真站起来,“请解释,列先生。”
列嘉辉语气平和,淡淡答:“卜小姐,我一生,共活了两次。”
求真吞下一口涎沫。
即使是二十一世纪了,这样的事,也难以接受。
求真的思想领域十分开放,也富有想象力,她摆一摆手,好奇地猜测:“你在八十岁那年逝世,你的灵魂转世,说重新再活了一次。”
列嘉辉欠欠身,“不对。”
“你的躯壳被另一个年轻的灵魂占据。”
“也不对。”
求真凝视说“我明白了,你在八十岁那年返老还童。”
列嘉辉苦笑,“卜小姐是聪明人。”
“返老还童,回复青春!”求真兴奋他说,“这是全人类的梦想,只有你能够彻底地达成愿望。”
她说罢,忽而发觉列嘉辉脸上一点儿欢容都没有,蓦然想起,他那返老还童做得太彻底了,他竟实实在在,变回一个幼儿,在许红梅的怀抱中长大。
列嘉辉抬起头:“卜小姐,你明白了。”
求真跌坐在椅子上。
列嘉辉看看腕表,这次访问时间,恐怕不止三十分钟。
求真笑嘻嘻地说:“不要紧,你慢慢讲。”
他开始叙述:“我与红梅结婚那一年,已经六十岁了。”
求真打断他的话柄,“正当盛年。”
“那真是好听的说法。”列嘉辉苦笑。
“列先生,我真心认为这是人类的流金岁月,责任已尽,辛劳日子己在背后,又赚得若干智慧,自由自在,不知多开心。”
“卜小姐,那是因为你没有一个二十一岁的伴侣的缘故。”
呀,世事古难全。
求真莞尔。
“达成与红梅共同生活的愿望后,才发觉困难刚刚开始。”
所以不刻意追求什么也许是大智慧做法。
“互相刻意迁就了多年,苦乐各半,真难为了红梅,也只有她才做得到,我渐渐衰老。”
求真自然知道衰老是怎么一回事。
她长叹一声。
头发渐渐稀薄,皮肤慢慢松弛,许多事,力不从心,视觉听觉,都大大退步……但是心灵却不愿意,在躯体内挣扎图强,徒劳无功。
求真脸色苍白起来,有点气馁。
于是,人类妄想长生不老。
列嘉辉说:“我愚昧地到处寻访医生,使我恢复青春。”
求真“唉”的一声。
“我找到名医,达成愿望,可是,他的手术犯了一点点错误。”
列嘉辉站起来,斟出一杯酒,喝一大口。
“我要求他使我回复到壮年,他的手术却未到那么精密的地步,内分泌不受控制,我变成了一个幼儿。”
求真还是“呀”一声叫了出来。
列嘉辉说“卜小姐,我愿意借卷二给你看,你当可知道详情。”
求真恻然之情毕露。
“我此刻要到医院去接红梅了。”
求真看看时间,恰恰三十分钟。
一个把时间看得那么重的人,时间却偏偏同他开玩笑,真是悲剧。
求真把卷一归还。
列嘉辉忽然笑,“卜小姐,我佩服你的勇气,严格地说,我已是个一百二十多岁的老人了,你竟与我谈笑自如。”
求真不语。
任记者多年,她见多识广,深知不知多少人爱在年龄上做文章,名同利,夸大十倍来讲,寿命,则越活越缩越好。
“你不觉可怕?”列嘉辉轻轻问。
求直若无其事,“人生各有奇逢。”
这种回答,已臻外交水准。
可是列嘉辉听了,却如遇知己一般颔首。
“卜小姐,我送你出门。”
求真把卷二磁碟小心翼翼收进手袋中。
真相渐渐披露,真正奇突。
求真回到家中,立刻把卷二放进电脑中。
她的心情好比初中生看一部引人入胜的长篇小说,不管三七二十一,挑灯夜战,荒废功课也要把它读完,又好比少女谈恋爱,不能离对方半步,至好形影不离,直至地老天荒。
她情绪亢奋,脸颊发烫,紧张莫名,也不去通知小郭与琦琦,就按钮把许红梅的记忆片断播放出来。
求真喝一口冰水。
许红梅在荧幕上出现了。
她已作少妇打扮。
背景是布置别致的起座间,她握着列嘉辉的手。而他已经垂垂老矣。
列氏坐在轮椅上,双足用一方呢毡遮住,他精神甚差,双手不住有节奏地抖动。
求真轻轻道,“柏坚逊症!”
只听得他说:“红梅……”声音模糊。
求真没听清楚,重播一次。
原来他说的是,“红梅,我原以为我们会快乐。”
许红梅双目濡湿,“嘉辉,我的确快乐。”
“啊,”老人慨叹,“你瞒谁呢,我最好的日子,在认识你之前已经过去,近十年来,你陪伴着一个残废老者,照顾他起居饮食,寸步不离,好比笼中之鸟,红梅,我想还你自由。”
“我不要那样的自由。”
场面应该是动人的,但求真只觉稀嘘。
“嘉辉,我去见过容医生。”
列嘉辉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
“嘉辉,去见一见他。”
“凡事不可强求。”
“其他的事都可以随他去,可是容医生说他有把握使你恢复青春。”
“你真相信有这样的事?”
列嘉辉好似笑了,在一张密布皱纹、受疾病折磨的脸上,哭与笑,是很难分得清楚的。
“嘉辉,有什么损失呢?”
“有,我想保留一些尊严。”
求真在这个当儿鼓起掌来。
可是许红梅伏在他膝上恳求,“为了我,嘉辉,为了我。”
列嘉辉笑,“我已经过了青春期了。”
“再来一次。”
“红梅,我能够做到的,莫不应允,可是我已疲倦,我不想重头再来。”
许红梅哭了。
“你让我安息吧。”
“不!”
“红梅,我同你,缘分已尽,请顺其自然。”
许红梅倔强地抬起头来,“不,人力胜天。”
“红梅,别使我累。”
他闭上双目。
求真吓一跳,列嘉辉的脸容枯槁,皮肤下似已没有脂肪肌肉骨骼,整张脸塌了下去。
许红梅抬起头来,少女时代那股倔强之意又爬上眉梢眼角。
这一幕结束了。
求真喘一口气,伸手摸摸自己面孔,老?还未算老,她忽然打算振作起来,写它几本长篇。好不好是另外一件事,喜欢做,做得到,已是妙事。
肚子咕噜咕噜响,求真做了一个三明治,匆匆咬一口,又回到荧光屏面前。
电话铃响了。
求真真不愿意去接听。
可是铃声一直坚持。
求真已知是谁,不得不按钮。
只听得一声冷笑,“你胆敢独吞资料?”
“我只不过想先睹为快。”
琦琦责怪她:“求真,这次我不能帮你。”
求真心虚,“我来接你们。”
“没有用,已经生气了。”
“小郭先生,你弄到机器没有?我把线搭过来,大家一起看。”
“卜求真,你根本不求真。”
“我以为两位还没起床。”
“废话,快把线路接到九七三五四一。”
“遵命。”
做过一番手脚,求真已可与小郭异地同时看一个节目。
呵,列嘉辉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他似在沉睡,更像昏迷。
病榻前是许红梅与一位医生。
只听得许红梅说“容医生,我已签名,请即进行手术。”
“病人没有异议吧?”
“谁不想恢复青春。”
“那么,自这一刻起,我宣布列正死亡,同时也宣布列嘉辉再生。”
护理人员在这个时候进来把列嘉辉推出去做手术。
许红梅静静坐在病房中。
隔许久许久,她才说“嘉辉,我违反了你的意愿。”
她长叹一声,“原来,我爱自己,远胜过爱你,我不甘心放你走,经过那么千辛万苦才能结合,我一定要争取时间,你自手术间出来,便会明白我的苦心。”
她把秀丽的面孔深深埋在掌心。
第4章
时间慢慢过去,手术进行了颇长一段时间。
终于,那位容医生出现了。
他简单地说“手术成功了。”
许红梅欣喜。
容医生自负地说,“身为曼勒研究所门生,如此成绩,雕虫小技。”
求真“啊”一声!
曼勒研究所的人!
怪不得有此手段,只是,曼勒研究所的门徒怎么会流落在外?
只听得那深目鹰鼻的容医生道:“病人留院观察,你请回去休息。”
“我能看一看他吗?”“他此刻的表面情况同手术前无异。”
看护把病人轻轻推进来。
病人已经苏醒,轻轻呻吟,“冷,痛,怎么一回事,红梅、红梅在哪里?”
他仍然是一个老人,前脑部位明显经过切开缝合手术。
容医生对许红梅说:“我们已将脑下垂腺作出调校,自这一刻起,有关内分泌将大量产生青春激素,三十六小时之内,自动停止,恢复正常,恭喜你,列夫人,你的愿望已经达到了。”
许红梅喜极而泣。
求真冷眼旁观,十分感慨。
自古哪有天从人愿的事,统统都是人类一厢情愿,一天到晚,只盼花好月圆。
“我愿意看守在旁。”
“他还要接受一连串注射,你还是回去的好。”
“是。”许红梅转身走。
“列夫人。”
“啊,是!”许红梅想起来,打开手袋,取出一张银行本票递上去。
容医生满意地将本票放进口袋。
求真忽然在旁主观且偏见地斥责:“败类。”
一讲出口,求真自己却诧异了,医生也是人,收取费用治疗病人,有何不可,为何思想迂腐到以为他们应当免费救治世人?
况且,对于列氏一家来说,九位数字,十位数字,根本等闲。
是因为他来自曼勒研究所?
呵,是因为原医生从来不收取费用。
许红梅回到寓所去。
只见她自衣橱中取出最华丽的纱衣,配上闪烁的宝石首饰。
“啊,”她说,“嘉辉,你将永远摆脱轮椅,我们可以去跳舞了。”
她喜悦的神情,像一个少女,在卧室中旋转。
终于,她累了,拥着舞衣,倒在床上,甜睡着。
求真板着面孔看下去。
她自己本身也经过若干悲欢离合,生活经验告诉她,理想生活永远难以达到,无论当事人如何努力追求,人生不如意事一直超过八九。
许红梅这一觉睡醒之后,应当明白。
求真以为电话铃会响,小郭先生的意见随时会到,但是这次他难得地缄默。
求真把卷二反转来,继续看另外一面。
许红梅脸色苍白地在医务所中与容医生办交涉。
“我不明白你的手术错在什么地方?”
容医生面色更差,神情沮丧,如斗败的公鸡,同前一幕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姿势,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他低着头,握着拳头,“列夫人,我承认错误。”这句话说出来,对他来讲,比死还痛苦,但是对许红梅来说,完全不足以交待。
“错在哪里?”
容医生喃喃道:“我以为我控制了内分泌。”
许红梅的声音尖起来,“你把他怎么了,他在什么地去让我见他!”
“他很好,身体健康,发育正常。”
许红梅仍不放心,“我必须立即见他。”
“我愿意退还诊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