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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倦的工程师拖动沉重乏力的身躯,一步一步艰难行走。
所思所想的满满都是心上人。
他失魂落魄地走着,踉跄走着。
过了不知多久,等到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航站楼外的计程车区。
一辆一辆计程车排队等候。轮候的旅客们按次打开车门。
先前搭载文子启从公司总部飞车来到机场的那辆计程车绕了个圈排了个队,正巧又排在了文子启的面前。
“客人,又是你呀。”司机一见打开车门的人是文子启,笑了,用粤语腔普通话说道,“来的那时候我还没找钱给你,我记得,到地点了我给你把钱算上。”
文子启一愣,也记起了这司机。
“客人,去哪?”司机发动引擎,准备开车,“咦——你的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晕车了?要不开个窗透透气吧,透气就不晕了。”
“不,我没事……”文子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送我回到……我来的那个地方,就行了……”
“……哦。”司机虽然疑惑未解,但还是帮文子启把车窗降低。
计程车在机场大道上行驶。
窗外涌入的风将文子启的额前刘海吹得微微凌乱。
风虽热,却令冰冷的身体感到舒适。
文子启一言不发地以纸巾擦拭手掌中的血迹。
他觉得累了。
从上海到海南,从海南到甘肃,从甘肃到上海。
仿佛多日以来积累沉淀的疲惫和劳倦于一刹那间统统压在肩背上,体力支撑不住,心力熬不过,意志支离破碎地垮塌了,零零散散地落一地,拾不起捡不回。
文子启回到新上海国际大厦。先前仓促离开冯总办公室,已经是极大的失礼。
不过他人平静了下来。
或者,倒不如说是放弃。
麻木了。
血凝了。
连伤口似乎也不疼了。
由于赶不及回去换衬衣,下车前,文子启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西装,觉得外观上看来无异样,才离开计程车走进大厦。
工程师按了二十一层的电梯,直接上楼。
阿曼米黄的云纹大理石风水球在水流推动下缓慢地旋转。冯总的美貌女秘书还在修着指甲,一天之内第二次见了文子启,她连忙放下指甲锉,站起身。
“文经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我没事。”文子启没意识到此时自己的脸色苍白如纸,“我想见见冯总,跟他道个歉。”
女秘书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冯总说你回来后不必见他……”
文子启没说话。
女秘书拿出一份文件,正放在文子启面前,“冯总交代,你回来后让你签了这份文件。”
文子启大略浏览了那几页文件。
白纸黑字,自愿辞职的文件,一式两份。一份自己留,一份公司存档。
文子启执笔签下名字。
一年工作以来,林林总总签过不少文件,却不曾有过一次将自己的名字书写得这般郑重也这般沉重。
女秘书收下公司存档的那份文件,又递上盖有鲜红戳印的离职证明。
“谢谢。”文子启将自己那份辞职文件和离职证明握在手中。
“再见了。”文子启说。
“文经理,再见。”女秘书说。
我不再是文经理了,文子启心想,转身离去。
电梯门慢慢打开,里面走出一人,戴金丝框眼镜,亚麻色头发。
离职的工程师愣了一下。
沈逸薪一抬头也愣了,反应过来后快步走前几步轻轻抓住文子启的手腕。
“子启,你这么早回来了?”
文子启低垂眉眼。是的,我抛下甘肃,赶回来辞职了。
沈逸薪瞧了一眼后方那位正好奇二人对话的女秘书,牵着文子启的手腕将他拉到一旁,
“不是说要留在甘肃一直到——”沈逸薪问,突然又停顿了,用温热宽厚的手掌心贴上文子启的脸颊,“出什么事了?脸色白得可怕……”
多么温暖的掌心。
多么宽阔的肩膀。
多么像光夏……
倘若,光夏他还在……
文子启阖眼,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这份难得温暖,是当下冰冷无情的环境中唯一的温暖。
“别问了,好不好……”文子启低如耳语般说道,“让我走……”
“子启?”沈逸薪莫名其妙地看着工程师。
“让我走吧……”文子启低低恳求。
深亚麻色头发的男人疑惑地松开手。
文子启缓缓睁开眼,抬起头,迎上沈逸薪的视线,“再见了,逸薪。”
沈逸薪注视他,好似试图从他的神情中阅读出什么来。
文子启侧身经过沈逸薪,走进电梯。
电梯门逐渐合拢。
沈逸薪默不作声地望着门合拢的最后一刹那,文子启消失在自己眼前。
“沈经理,这是冯总给你的演讲辞。”
沈逸薪回神。
女秘书拿了一份稿子走近,“他说你写得很好,展会上就照这个念。”
“好。请转告冯总,我会的。”沈逸薪一页一页地翻着演讲辞,阅读冯浩的修改批字。
稿子翻到尾页,沈逸薪忽然发现自己指尖蹭了些暗红的颜色。
沈逸薪皱眉,细细地观察着那点暗红。
这是刚才抓过文子启手腕的手。
——血迹?
——子启他……?
二十九:
夏日的朝阳似金,慷慨如泼。
晨风清凉飒爽。冯浩开着他的白色高尔夫球场在佘山高尔夫球场的绿茵地上悠闲前进。
这位东方旭升的现任总裁最初选择的高尔夫球场是昆山旭宝高尔夫球场——那是华东大上海地区唯一入选中国顶尖十大的球场,身份与财富的完美象征。但为了方便会面,他犹豫再三,改变初衷,选择了位于佘山国家旅游渡假区的有着葱郁森林覆盖的佘山高尔夫球场。
树荫浓密之处,头戴绯红遮阳帽、身穿米黄色运动衫裤的人已在老地方一边抽烟一边等冯浩。
冯浩将球车驶近,下车后径直走到那人身边。
“来一根?”那人说,手里是玉溪烟境界款的棕盒子。
“不了,最近嗓子不舒服。”冯浩摆摆手。
那人笑了笑,把烟盒揣回兜里,叼着烟咝咝地抽了几口,又指向前方的小溪,“以前教我打高尔夫的那个教练,在我打出第一个八十杆的时候说,打高尔夫最好的境界,不是能打多少杆,而是领导的球打到哪儿,你的球就打到哪儿——超过领导了,以后没法混;球落后得远了,没机会接近领导。这话我记住了,一直受用着。刚参加工作那会儿,饱受欺负,有一回陪领导打球,他的球落进这水里,我为了表现自己,直接跳下水把球捞了出来。”
轮到冯浩笑了,“你如今不都成了领导吗——现在该是别人在你面前跳下水捞球了。”
“偶尔难免会忆苦思甜。”那人继续吞云吐雾,喷出的白烟慢慢飘向开阔的白云蓝天,“冯浩啊,听说你把那孩子给辞了。是因为他不听话?”
冯浩厌恶地撇撇嘴,“不是那小屁孩不听话,是另一只狗不听话。”
“哦?”那人饶有兴趣地转了视线,投向冯浩,“个中原委,似乎不是一般的复杂。”
冯浩又一摆手,手腕上劳力士手表的精钢表带与黄金表盘反射着刺目的光,“没办法,这时候万万不能闹大了。我只能妥协。这回查办案件是经侦的副队长,那个叫黄翰民的来负责,不好对付。说来也奇怪,调查突然停了,呵。不过嘛,我感觉我肯定是被盯上了。现在最怕的是那些无孔不入的媒体记者,想趁着康鑫的新闻正热乎,顺藤摸瓜查到什么。舆论一爆出来,可就是怎么压也压不住了。我琢磨着啊,等康鑫那事过一段时间,逐渐平息了,再想办法解决。”
那人想了一想,“反正对于你来说,可以顶罪的人多了去了,没了一个,还可以再培养一个。”
文子启迷迷糊糊转醒。
他依稀记得自己痛苦煎熬的睡眠中经历了一个梦。
梦中流年轮转,倒退回那年的六月,刚刚大学毕业的文子启带着毕业证学位证和专业成绩单,独自一人乘坐火车从学校去上海参加东方旭升的面试。
长路漫漫,车窗外的风景变了一幕又一幕。午饭时分,车厢内开始弥漫方便面的油腻香味,列车员推着餐车叫卖饭盒。
甚少出远门的应届毕业生毫无食欲。他仰躺在硬卧的下铺上,辗转反侧,一想起即将要面对的大公司面试就心情紧张,思绪万千凌乱如麻。
火车钻进一个长长的隧道。车轴咣当咣当的运转声在幽暗深邃的通道里回响。
没有半丝光,火车厢内漆黑犹如遭遇罕见日食。
年轻人胡乱地想,自己的人生会不会也如这火车般驶入黑暗之中?还有多久,才能见到尽头的光明?洞口处,会不会也有一株梨花盛开的树?
火车摇摇晃晃驶出隧道,白光重新笼罩眼前一切。
工程师揉揉眼,视野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明媚灿亮的晨光透窗而洒,跃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场景——租住的单身公寓,常睡的床。
“文经理,你醒了!”一声欣喜的呼唤传来。
文子启侧头望去——是崔吟芳。
年轻女子身穿上班族女性标准的黑白搭配——白衬衫和黑色及膝西裙——乌黑油亮的头发在后脑扎了个柔顺的马尾,眉眼间流露着衷心的愉悦。
“你睡了一晚,也睡得不安稳。我正担心着。”崔吟芳开心地快步走到床畔,放下手中水杯,杯中是冒着温暖氤氲的热水,“醒了就好了!”
“你……”文子启打算起身,但手臂一撑起,便牵连着腹部伤口爆发阵阵尖锐的疼痛。
“啊啊你现在不能动!”崔吟芳焦急地按着文子启的肩膀以制止他的动作,她侧身拿过他的枕头,竖起枕头让他靠着,“伤口开裂了,不过不担心,我已经包扎好了。”
痛楚造成的眩晕令文子启一时茫然,恍若失忆,“我的……伤口怎么了?”
“口子裂得不大,可是流了好多血。”崔吟芳伸手取来搭在床头的毛巾,为文子启擦拭额头的冷汗,“原本覆盖伤口的纱布和绷带全被血湿透了,连衬衫都红了。”
工程师缓了缓气息——我受了伤,还丢了工作。
“抱歉,那时一定吓到你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崔,你怎么会来了……”四肢无力如同散架,耳内有细小的声音嗡鸣,嘴唇干得起白皮,一说话便干裂得疼。
工程师的脑海中漂浮着零星的记忆片段——在公司签完辞职文件,恍恍惚惚地打车回了单身公寓,一进门,回到这四周无旁人的地方,就好像失去了骨骼的支撑似瘫软在地,再往后发生了什么事,浑然不知。
“我昨天在人事部听说下了你的离职证明和辞职文件,怎么也不信,就去技术服务部问。谁知道那些人起哄笑话你,我一着急就和他们争起来……还好Sherry姐来了,把他们训了一通,他们才安静。Sherry姐担心你再回技术服务部遇到他们,就发话让我把你在办公室留下的东西带给你。”崔吟芳端起水杯,递给文子启,又指了指放在后面书桌上的小纸箱。
纸箱是写字楼常见的装影印纸的纸皮箱,箱盖没合拢,露出一本台历的边角——正是文子启在东方旭升技术部办公室桌上所摆放的台历。
文子启接过温暖的水杯。周芷瑶?我被逐出公司,难得她还愿意帮我说话。他饮尽温水,舔了舔嘴唇,觉得干渴的喉咙与胃有了水分的滋润,连伤口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崔吟芳接过文子启手中的空水杯,搁在一旁,难过地吸一吸小巧的鼻子,说:“我打你手机没人接,怕你想不开干傻事,下班了按着你留在人事部通讯录上地址把东西送过来。到了门口敲门,发现门没关好,推开门就见到你倒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