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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调呼呼地送出一股一股暖气,卧室里充满融融的暖意。
灯已暗,屋内俱寂。
文子启仰卧,未合眼,定定望着天花板。厚实的棉被褥之下,弹簧床垫之上,有个男人紧靠着他。他透过棉绒厚软的冬睡衣,感受到来自男人健实身体的微热温度。
被罩子是层层细纺的棉料子,使用多年仍触手顺滑。文子启尽可能放轻缓地移动手臂,手掌按住心腔位置。
怦、怦、怦。
一颗年轻的心脏在紧张地跳动。
他自五岁开始便单独一床睡觉,不曾与别人同床共枕,更何况身躯贴合紧密。这般静谧而亲昵的气氛所笼罩之下,他闻到沈逸薪身上散发的淡淡的古龙水气味——似是粗犷深沉的北非雪松,又似清新活力的佛手柑与橙花,时而和谐融合,时而各显芬芳——纠缠诱惑捉摸不定,仿佛这几日来沈逸薪所展现的频频突发奇出人意料的性子。
他偏头看了看身边人——沈逸薪侧身而躺,揽抱着自己,闭了眼,安安静静,应是沉入梦乡。
繁华的沿海都市,夜晚有太多不知疲倦的霓虹灯广告牌在挥霍光芒。
窗户一会儿映入浅黄的光,一会儿映入粉红的光。
文子启不是傻子。前些日子沈逸薪的言语举动,尚可以说成是朋友或亲密好友之间的尺度。今夜的拥抱,已是含蓄却清晰的表白。
他想起了上海。不是对一座城市念念不忘,而是对自己在那里拼搏过的时光难以释怀,对自己在那里喜欢过的某个人心心惦记,对自己在那里遭遇过的某些事抱憾饮恨。
当初在上海的单身公寓,偶尔无法入睡的夜晚,望向窗外,那些风景那些光影,何其相似。
他伸手,张开手掌。
细弱、延绵不息的纹路展现在眼前——事业线,生命线,感情线——哪一条线不是蜿蜒曲折、险象环生?
鲜艳的洋红色霓虹彩光投映在手心,如波光潋滟,一会儿又转换成了孔雀蓝色。
看似绚烂。触不到,握不住。
不失去,最好的办法唯有不开始。
文子启的心渐渐沉下去,犹若沉入经年陈旧的海。
他思索着如何能既拒绝又不伤人的话语,不禁悄然叹了一息。
“……叹什么呢?”
沈逸薪低低开口问了一句。
文子启诧异,转过头去看那位自以为已入睡梦的人。
睫毛一眨,沈逸薪缓缓睁开眼。
窗外的霓虹灯再度变换迷离缤纷的光,宛如七色斑斓的彩虹不息流淌。
目光相遇,文子启蓦然间怔了一瞬。
距离那么近,没有眼镜的隔阂,沈逸薪的眼,那一双乌漆漆的眸子,在黑夜里如此明亮。
瞳仁中另有一世界——那世界灯火通明,光亮而美好。
文子启低垂眼帘,避开沈逸薪的视线,道歉:“对不起,吵到你了……”
“你没有吵到我,是我没睡着。”沈逸薪轻道,“子启,你为什么叹气?”
“没什么……”文子启挪动身子,打算翻身背向沈逸薪。
沈逸薪伸手出棉被,宽大手掌使了半分力按在文子启的肩上,掰着他转身,迫使他与自己面对面。
“看着我,”沈逸薪固执道,“告诉我。”
“我都说没什么了……”文子启轻轻挣扎,但挣了几下没挣脱。
沈逸薪静了一下,突然问:“想起他了,是吗?”
“……谁?”文子启的心开始颤抖,似雨点入湖,水波涟涟。
不好的预感。
沈逸薪直视文子启的眼,语气坚定,神情从容稳淡,说出一个名字。
“韩光夏。”
这个名字。
在过去的岁月里,文子启曾在心底喑哑念过,曾在梦中呓语过,曾在明了又暗、暗了又明的手机通讯录里无数次见过,但从未清清楚楚地宣之于口。
三个字,如同魔咒。
时隔三年,终于再次听见这个名字。
仿佛蒙了厚厚积灰的玻璃忽然被人手一抹,露出锃亮澄澈的一道透明。
“我……”文子启如石化般浑身僵硬,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绞着棉被。他睁大眼,以含惶恐与抵触情绪的眼神回视沈逸薪。
在这紧张如临阵对决生死攸关的时刻,蓦然,由遥远的地方传进烟花在高空炸裂的声响,生生截断了二人的心神。
一响,二响,接连数响。
轰隆隆好似新春滚雷,窗户照入的烟火光辉也闪耀如流金瀑布。
沈逸薪望向窗外,黑色海洋般的瞳仁映出那些璀璨的光,笑容如柔软羽毛,说:“新年了。”
文子启呆呆注视着沈逸薪被烟火光芒映亮的含笑容颜。
“子启。”沈逸薪忽然说。
“……嗯?”
沈逸薪的视线落回同床人的脸庞,“和我一起去北京吧。”
文子启恍惚中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沈逸薪温柔抚摸着文子启的头,就像安慰着一只受惊的家养猫,“子启,和我去北京。”
一束流年,淌向一场没有尽头的战斗。
随着中国市场的进一步开放与外资企业对中国市场的重视程度提升,信息产业的竞争日益激烈。高速发展的电子行业波云诡谲,中国企业东方旭升力图在保持和巩固华东华南市场的基础上,加大开放华北市场的力度;已进入中国市场十年的外资企业赛思克,凭借其财资雄厚和高端科技实力,吞并小型公司,拓展壮大领地;高昇是异军突起的新兴力量,近些年来以灵活的销售方式占据越来越多的市场份额。
“北京一间大型银行将要在总行建造崭新的数据中心,以及覆盖范围含括北京总行和属下各省分部的全网络覆盖式的客户信息与资金管理系统。设备和信息系统的采购预备在今年招标。消息来源是秘密,所以银行名字暂时不能告诉你。”
温热的吐息拂过脸侧,烟花在高空的炸裂响声仍从远方时紧时慢传来,却在充斥古龙水淡香的氛围中听不分明,朦胧如隔着纱,字字清楚真切传入耳中的,唯有沈逸薪的沉静舒缓的嗓音。
“赛思克准备投标,即将派人与银行相关方面人士接触。子启,我希望你和我去北京,以赛思克工程师的身份,作为我们公司投标方的技术顾问,与我一同参加投标。”
文子启的情绪已经逐渐平复下来,他怀着疑惑与过去积累的职业敏感,问:“为什么邀请我作工程师?赛思克里不可能缺乏拥有投标经验的技术人员。”
“赛思克亚太区总裁Oscar Smith对这个大订单相当重视,特别叮嘱我,项目竞标小组的成员必须是信任的,而且能融洽配合,能将团队作用发挥至最大的。”沈逸薪用下巴蹭了蹭文子启的头顶,“我认为,子启,你是陪伴在我身边的最佳人选——以你的能力,不应该只当物流公司的普通员工。”
天际又接连炸开数朵石榴红与浅姜黄的烟花,映得半扇窗明亮如日出。
文子启安静地听完沈逸薪的讲述。缄默的工程师今年二十八岁,时光早已冲刷去少不更事的青涩与冲动,沉淀下了凡事思虑更深的成熟与理性。他明白倘若跟随着沈逸薪前往北京,全新的事业会犹如一幅波澜壮阔的绘卷在自己面前展开。
但……
不行,不行,文子启极力将答应对方的想法甩出头脑,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让逸薪他误会,以为我接受了他的情意,我不能欺骗他的感情。
他吸一口气,狠下心,咬一咬牙,“对不起,逸薪,我其实——”
“子启。”沈逸薪柔和地打断文子启的话语,“你不必那么仓促给我回复。你先考虑几天,好吗?答应我,认真的考虑。”
远方庆贺新年的烟花散尽,盛举落幕,新旧交替之夜的广阔天空重归寂寥。
小小空间里,似乎更黑,更暧昧。共处一室,共卧一床,沈逸薪用修长的手指细细抚摸过文子启的软发。
“不知不觉就聊得晚了。我们早些歇息吧。”沈逸薪顿了顿,又问:“要不我抱你?”
“……什么?”工程师觉得那一问句深有歧义。
沈逸薪一半强迫一半温柔地将他拉入自己怀中,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据说听着心跳声的节奏,可以帮助人很快入睡。”
文子启尴尬地推拒,嘟囔:“逸薪,大半夜的别闹了。”
沈逸薪没松力,双臂紧实如桎梏,只是语气轻柔地问:“不是他,所以不行吗?”
文子启一愣神,停止了挣扎。
他哑口无言,闭合眼帘,前方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遥远的身影,如那年夏季。
寂郁的深夜,沈逸薪的心脏节奏声稳健有力,一下又一下,如规律有信的潮汐拍打沙岸。
这节奏仿佛真的有催眠的魔力一般,文子启静静聆听,如同被那心海的潮汐引导,缓缓堕入了困倦睡意的海洋,沉至深眠的海底。
三十五:
大年初一的清晨。
全新而宁静的阳光穿越玻璃窗洒进卧室,照在被褥上。
文子启缓慢转醒,翻过身子,舒展开手臂,望着被褥上的那一块明亮的光痕。
一种安心平和的感觉。
身旁是空的。沈逸薪已不在。
狐狸先生去哪儿了?在疑惑的驱使下,文子启放弃了赖床的打算,起身,穿好保暖的毛衣,趿着棉拖鞋走出客厅。
客厅也空荡荡。饭桌上留有一张白纸。
似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一页。留言者说还有些事,早起,先回酒店,本想发短信,但又不知子启何时醒来,怕吵到了,所以只好留言。
落款,沈逸薪。
一手中文字潇洒飘逸,犹如其人。只是姓名最后一字的最后一笔,那一竖拉长了,尾尖还歪了个撇,像是英文书写里的花体字。
文子启的嘴角泛起温和的笑意。
这位亚麻色头发的归国子女能说得一口流利中文音,写得一手畅顺中文字,已经不简单了。
文子启叠起那张留字白纸,细心收藏入抽屉里,然后走到阳台门前。
手一推,门大开。
新鲜清冷的空气刹那间闯入屋内。
文子启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空气霎时将胸肺填充得满满。
天色浅青如一汪透澈的碧玉,万里无云,东方天际投散的朗朗日光带来了万物更新的蓬勃生机。
新年。
新开始。
文子启眺望阳光中的京基100大厦。
一句话闪过,“子启,你是陪伴在我身边的最佳人选。”
新年假期持续到大年初六。
文子启心情淡静,一日一次出门去附近的超市购买新鲜蔬果,回家后有条不紊练习烹饪,闲暇时阅读工程类书籍和人物传记,与世无争。
沈逸薪既没来短信也没来电话,不吭不响,一副深潜海底的蛰伏状态。
年初七,文子启照常回到巨烽物流上班。
按照广东的新年习俗,公司老板会在农历新春过后的第一个上班日,向职工们派发新年红包。今日,巨烽物流的老总胡烽笑容满面,手里拿着红艳艳的喜庆红包,挨个派发。他上身穿一件古铜红色的夹棉中式上衣,府绸面料上绣有精致的鹤鹿同春图案,下‘身穿同样古铜红色的府绸长裤,脚踏一双黑面纳底布鞋,一套中式传统装扮,朴实中透出稳重。跟在他身后,扯着他夹棉上衣下摆的是一身迪士尼米妮套童装的胡馨怡,正吮着棒棒糖,大眼睛忽闪忽闪,活泼俏丽。
红包派发进行到文子启身前,胡老总拍一拍工程师的肩膀,笑问道:“小文,新一年长一岁,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了。”工程师接过红包,老实回答。
“噢!二十八,年纪不小了。我记得你还没结婚。”胡老总发挥体恤下属关心员工生活的有爱领导精神,关切问:“有对象了吗?”
工程师汗颜:“没、没有……”
“赶快抓紧时间找一个!哈哈!”胡老总再一拍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