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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青没有印象,不过仍继续说:“不是芮羽格格,而是阿绚格格,她是我师父由清廷抢来的老婆,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阿绚?不就是传说中乘花旗而去的忠王府三格格吗?原来她是嫁给了汉人,隐居在山明水秀的江南啊!
如今想来,芮羽必是知道的!而这格格堂,果真有两个格格……不!现在还多了一个她,或许她也该刻个什么,留待后人来寻迹!
在那天夜里,攸君由厨房里偷了一把小刀,在小斋的墙壁上,刻了孔融女儿说的那句话──
安有巢毁而卵不破乎?
因为疲惫,因为力道弱,那几个字显得非常细小且模糊。
离白衣庵愈近,攸君的心也就愈矛盾,她终于不必再面对张寅青,但亦不能与他朝夕相处。她分不清哪一种痛苦比较大,就恍如一把锯子在她内心拉扯着,两头都是创伤。
张寅青恨不得马跑慢一些,然而,他不明就里,白衣庵也非铜墙铁壁,他笃定要再见攸君,是易如反掌之事。
“串铃子就那么重要吗?一次差点为它误事,一次差点送命,现在又在艳阳天下团团转。”张寅青拿着串铃了,脸色极差地说:“我看它手工拙劣,花也也不如何,根本不值得什么钱嘛!”
“它是一个童年的纪念品,价值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攸君伸出手说:“快还我!”
“是谁给你的?”他偏偏不还,又说:“看这宝石都是来自剑上的旧物,八成是个男人,而且是武功不怎么样,瘦瘦小小、不堪一击的男人!”
“不!他英勇健壮、文武全才,才不像你所说的!”攸君忿忿地反驳。
这下子,张寅青的心像打翻了一坛的醋桶般,那种没体验过的酸浸到耳里、浸到眼里,他冲动地说:“甚至比我还强吗?”
“他和你根本不同!”攸君急了,随口回答。
这无异是火上加油,也无异是表明他不如那个串铃子的主人!张寅青失控地说:“他是你爱的人吗?”
“不!他不过是我一个童年时的玩伴。”攸君实在不知道他和自己是怎么回事,“快点还我!”
“童年玩伴的东西竟如此珍惜,他对你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张寅青明白自己没有权利介怀,但他克制不了。
“不!特别的是我的童年,从我父亲死后,我就被迫离开成长的地方,再也见不到我的亲人。这是我唯一拥有的纪念品,其它东西我都来不及带走……”她说着,心中的沉郁又溢出胸口,“难道……难道你的童年中都没有特别喜欢或值得怀念的东西吗?”
张寅青静静地凝视她,慢慢的拉起她的手,将串铃子放在她掌心,“有我有许多海里和山里的宝贝,有了它们,总想着放眼望去的天地就是我的家,再也不怕失去父亲、母亲,不怕国破家亡,不会无所依归……”
孤独!攸君从他的话中读出她所熟悉的孤独!在他狂妄不羁的外表睛,竟也有一颗寂寞彻骨的心?
他望着她的眸子又问:“你为什么会被迫离开呢?”
她要怎么回答呢?最后,攸君很简单地说:“我外公和祖父变成仇敌。”
“这也是你现在到苏州的原因,躲避纷争?”他问。
攸君尽量扯开这个话题,点点头说:“所以,串铃子弥足珍贵,它提醒我那段幸福的日子。”
张寅青突然笑了出来,正经的表情不见了,他指挥马往前几步,再转过头顽皮地说:“攸君,这玩具也够破旧,该是换新玩具的时候了。”
他们就这样停停走走,不管真正的心情如何,终于到了白衣庵。
她敲着掩在深荫中的木门,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询问陈居士的下落。
那应门的女尼竟说:“你是攸君姑娘吧?陈居士正等着你呢!”
攸君心中的欣喜非笔墨所能形容,看到陈圆圆时,她差点忘记站在庵前一角的张寅青。
“我的儿呀,你可让我急疯了。”陈圆圆一见她就激动地说:“你一眨眼就消失了,阿川和大龙还在石陂一带找你的行踪呢!”
她们互诉完别后的情形,攸君才想到要介绍张寅青。
陈圆圆惊诧地说:“张寅青?你……你不是那三个强盗之一吗?”
“姨婆,他不是强盗,而是江湖中的侠士。”攸君赶紧为他解释,“这次要不是他一路相陪,你可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了。”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和她印象中的完全不同,高高的个子、俊挺的五官,看来出身并不差,但孤男寡女结伴了几日,总觉得是攸君有亏。
陈圆圆希望事情赶快过去,于是用打发的语气说:“真谢谢张公子对攸君的照顾,我已经准备了一百两银子,表示我的一点心意。”
张寅青的笑脸立刻变成灰脸,“我帮助攸君,是居于朋友的立场,而不是为了钱。”
“姨婆,他不要钱的!”攸君也说。
哦!连闺名都上口了?陈圆圆原非古板之人,但攸君身份特殊,总不希望她牵扯上一些不明的人事。
陈圆圆改口说:“那我们就大恩不言谢了,佛门之地,一切清静,恕我们不招待,公子请回吧!”
张寅青觉得自己有点被扫地出门的感觉,但面对那么多的女尼,加上自己理不清的心态,他也就糊涂地和攸君道别了。
走出白衣庵,看烈日在树梢上强烈闪烁,再回头看看那深锁的庵院,一种可怕的孤独感淹没了他。就这样吗?他和攸君的相伴就只有这一段吗?
不,还没有完吧?她的眼眸内似乎总藏着一些东西,而他的心也仍放不开……他回头又回头,白衣庵的墙并不高,应该挡不住他,不是吗?
想到此,他整个人顿时放松,甚至有些雀跃,用力拍拍马屁股,就在大道上狂奔起来,卷起一层又一层的黄沙。
庵里的攸君倒很安静,她来到自己的新房间,什么都不能做,只是一迳的坐在椅子上发呆,这情况,就仿佛十二岁那年,被蒋峰带到衡州吴家的第一天,心中净是茫然与无措。
又好像,才刚找回来的心,就注定要失落了……
拓安镇,曾以桃花官道闻名,在苏州主城开发后逐渐没落,而桃花一树树蔓成野生,其中有一道白墙,弯弯曲曲似无止尽,围出一个倚傍山坡的美丽庄园。这庄园没有名字,就像它的主人特意隐藏,真正的成为世外桃源。
“这里的确是配称桃花源,只可惜我没有避世的命。”书里里首座上的男子说。他曾是大名鼎鼎的定远侯顾端宇,现已年过四十,却仍不减他当年的英姿风采。
“怎么?郑经那儿又派人来游说,要南北运河一带附和他出师抗清?”已是漕帮总帮主的潘天望说。
“没错,信函还写得很大义凛然呢!”祖籍金门的许得耀已娶张玉瑶为妻,长居浙江,成为当地的义士盟主。
“大义凛然又有何用?问题是,他们只反清,根本不复明!”潘天望忿忿地说:“从刚开始,我们就诚心和郑家合作,可没想到他们竟和吴三桂那批奸贼连成一气,接着是反复无常,进退无度,赢了不理睬我们,输了就拖我们下水。过去几年,我们苏浙徽赣兄弟,就有不少因他们而丧命,结果弄得知识分子灰心,平民百姓也裹足不前,我这帮主也是有心无力啦!”
“天望,我了解你的愤怒,尤其是永华亡故的消息传来,我真的几天无法合眼,连他这么赤胆忠心的人都无法见容于世,这场反清的仗还打得下去吗?”顾端宇说。
陈永华是郑成功的军师,聪明绝顶,暂以诸葛亮扶幼主之心来辅佐郑经,谁知权佞当道,掩护忠臣,七月时传出他死亡的消息。
“据内部透露,永华兄是悲愤自尽的。”许得耀说。
“若真如此,那就是永华以生命给我们的警告和托付。”顾端宇说:“其实早在去年,他就有密函来,要我们江南、江北别轻举妄动,一方面是避免卷入战争,另一方面是可保天地会萌发的根苗。看样子,他是早知道会有今日,甚至算出三藩和郑家都是成不了气候。”
“这么说,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满清统一中国,彻底征服我们吗?”许得耀不甘心的说。
“他们的征服只是表面的。”潘天望说:“别忘了还有我们漕帮这条巨龙,只要反清复明的魂不死,天地会长存,自有民族复兴的一日。”
“看起来,这不是一、两代的事,所以,我的族叔顾炎武,早就专心著述,说国可亡,而史不可亡,民族文化不可亡。”顾端宇说:“我们的职责是培养新一代的领导者,将复国的思想深植在每个汉人的心中。”
说到领导者,管家就来报,说他们等了许久的张寅青已经回来了。
张寅青一进门,汉亭就警告他,徽山之事上头都知道了,待会儿免不了一顿罚。
其实论辈分,张寅青应属于顾端宇那一代,但由于他的年龄相差太多,在帮规立定后,为训练培育方便,反而与汉亭论排行,以师兄弟相称,同时被指任为第二代继承的小祖。
张小祖的任性与不羁,在帮中早就是出了名的!
张寅青走进书心,看见师父、帮主和姐夫都在坐,一副三堂会审的模样,头皮稍稍发起麻来。他挺直身体,正预备接受一场硬仗时,师母和姐姐便缓步由另一扇门踏入。
嘿!救兵来了!张寅青马上低垂着头,表现出很可怜的忏悔状。
“你和那位姑娘玩够了,终于知道回来了?”顾端宇严肃着一张脸说。
“师父,徒儿不是和那位姑娘‘玩’,而是那位姑娘中途与家人失散,我本着漕帮济弱扶贫之心,特别护送她回家。再者,那位姑娘出身高贵,也不会和我‘玩’。”张寅青振振有辞的说,最后竟有些一半顶撞的意味。
潘天望听了,不禁有些气结,“无论那位姑娘如何‘高’,你也不能丢下张先生不管,叫别人送他回浙江呀!”
“他不是平安到达了吗?这也算是完成任务嘛!”张寅青再加一句:“我也是确定没问题才敢放手的。”
“完成任务的是林杰、李武东和阿官三个人。你呢?则是精心妄为、怠忽职守,非给你一点教训不可!”顾端宇毫不通融地说。
依帮规所定,擅离职守、不听指令,未完成使命,必须判“水上刑”,这刑罚也只有漕帮才有,因为漕帮管运河,所有的活动都怀江河有关,若出重大差错,罪首必须被绑在柱上,立于湍流猛急之处,任大水冲刷三天三夜,那还真不是平常人能忍受的。
“这惩罚未免太重了吧?”阿绚不由得问。
“护送张先生为本帮第一要事,寅青连这任务都会掉以轻心,将来还不知会出什么纰漏,不好好罚他一次,他怎么会铭记在心?”顾端宇说完,又转向张玉瑶,“你也反对?”
张玉瑶当然不忍心看张寅青受罚,但不管她说什么都有循私护短之意,她只能望着张寅青,希望他能用平日的好口才为自己求饶。
可是,张寅青脑中所想的是,炎炎夏日里,“水上刑”似乎没那么糟,而且,他为攸君受刑之事若传出去,她一定会非常感动。
于是,在一种模糊的感觉下,他很干脆伯说:“徒儿解释那位姑娘,全是凭一股侠义之心,如果因此而受罚,我也心甘情愿。”
什么?他竟心甘情愿?他不是头脑坏了,就是被那位姑娘弄糊涂了。张玉瑶望向阿绚,希望聪明的她能想想办法。
“我们只在着帮规,倒忘了寅青是泡在水里长大的,这‘水上刑’,不是反而便宜了他这条鱼吗?”阿绚笑了笑说:“我看哪!闭门抄书最好,就罚他抄几遍顾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