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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样只有轻松吧。〃
他想一想,十分坦诚地答:〃也不是,合同上注明,婚后一年,我又可得到一笔丰富的奖金。〃
真没想到合同如此精密。
这时,虚掩的门外一声咳嗽,清流听得出是老程的声音。
余求深扬声,〃进来。〃
老程推开门。
余求深说:〃我立刻收拾东西走。〃
老程答:〃太太想见你。〃
余求深说:〃不必了。〃
〃太太另外有安排。〃
他爽快地说:〃不用麻烦,画蛇何必添足。〃
他开始穿衣服。
老程只得退出去。
清流问:〃你不再回到船上?〃
他失笑,〃我此行收获不浅,人在巴黎,也该轻松一下了。〃
清流轻轻说:〃后会有期。〃
他忽然走近清流,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一下她的嘴唇,〃祝你好运。〃
他取过外套,潇洒地开门出去。
余求深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清流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
珊瑚看见清流惘然若失的样子,挪揄道:〃世上这样的汤丸是很多的。〃
清流回过头来说:〃不,他是他们当中很特别的一个。〃
珊瑚冷笑一声。
不久,刘太太证实了这一个说法。
她尖声问:〃你们让他走?〃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刘太太走进卧室,嘭一声关上门,把自己反锁在里边。
外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几个人,收拾客厅里残局。
看看时间,才九点半。
有人按铃,原来是送结婚蛋糕上来。
清流从来未见过那么漂亮的蛋糕,像一件瓷器雕塑,雪白三层高,全是各式各样糖制花朵,栩栩如生。
清流摘下一块淡黄玫瑰花瓣,放进嘴里。
啊,尝到甜头了。
珊瑚咕哝道:〃白花费。〃
老程却说:〃钱不是问题。〃
真没想到侮婚的会是刘太太。
纯银相架上还留着她与余求深的欢乐时光。
茉莉上来问:〃都收拾掉吗?〃
老程点点头。
〃我去唤人来把钢琴抬走。〃
稍后,清流听到古董钢琴发出铮宗乐声,有人在弹小步舞曲。
出去一看,原来是刘太太,既未更衣,也没化妆,在那里弹琴呢,像只苍白的魑魅,不过不奈寂寞,白天就出动了。
看到清流,颓然问:〃他有无留下地址?〃
〃他走得很快,留都留不住。〃
刘太太低下头。
清流不忍,轻轻问:〃设法去叫他回来?〃
刘太太摆摆手,〃他从来不属于我。〃
这是真的,可是,到了某种关口,不必追究真相,只要他愿意留在身边即可。
她伸出手,想弹完那首曲子,终于颤抖的手不能完成任务,她抽噎起来。
清流吃一惊。
她从未见过刘太太哭,还以为她已成为化石,没想到还会流泪。
客厅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其余人都累得休息去了,清流再低声问一次:〃可要找他回来?〃
刘太太再次摇头。
清流扶她进寝室休息。
然后,她打开了大门,学余求深那样走出去。
但愿她也可以一去不返,自由自在。
清流朝福克大道南边走过去,只见车水马龙,整个城市笼罩着一阵烟霞,游客如过江之鲫,肩擦肩,日本人众多,都往道旁时装店挤。
这个名都见面不如闻名,她坐在路边长椅上,深深怀念余求深。
如果他还在刘宅,情况一定有所不同,他可能会建议到南部租别墅度假,摘葡萄,酿酒,又会拉队到海滩晒太阳,野餐,把所有人都哄得开开心心。
余求深既是他们的敌人,又是他们的伙伴,短短日子,已成为不可缺少的生活调剂品,少了他,似咖啡里少了糖似。
他一走,刘家就像没了灵魂。
不知为什么,刘太太到最后一刻居然清醒过来,真正可惜。
清流看过地图,知道罗浮宫就在前边,步行二十分钟可到,但不知怎地,无论如何提不起劲来。
清流踯躅回公寓。
黄昏,华灯初上,道旁已有穿细跟高统子鲜红色漆皮靴子的流莺出动。
清流用手掩住面孔,她想回家。
可是,她早已没有家。
清流叹息一声,回忆到极小极小的时候,每日下午放了学,母亲在操场等她,领她回家,只有那时她才有家。
清流落下泪来。
她终于站起来,回到公寓去。
正好听得珊瑚问:〃我们还回到船上去吗?〃
〃那真要问过太太。〃
〃清流你去探一探。〃
清流轻轻推开门,看到刘太太靠在床背上,一动不动,双目半瞌半闭。
清流吓一跳,连忙急步走向前,冒失地伸出食指,去探老太太鼻息。
谁知刘太太猛地一挡,推开她,吆喝一声:〃干什么?〃
清流人急生智,〃有只小虫。〃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要人没人,叫你来干什么,度假享福?〃
一切恢复正常。
〃老程先生说,我们还回到船上不?〃
〃那么局促,不去了。〃
那〃么,去何处呢?〃
〃在巴黎终老,要不,到伦敦去。〃
珊瑚知道了,忙不迭叫苦。
〃我陪太太在伦敦住过半年,几乎自杀,天天下雨,不见天日,每日三时天黑,整晚逼着大家陪她做三千块拼图游戏,我忍不住要辞职。〃
半晌清流说:〃是该让她结婚的。〃
〃结了婚,那小白脸(奇qIsuu。cOm書)还如何有好脸色。〃
老程瞪眼,〃这是什么话?〃
珊瑚立刻噤声。
电话铃响,老程去听了回来说:〃唐小姐电话。〃
〃清流,我是任天生。〃
清流又惊又喜,〃你怎么找得到这里?〃
〃要找一个人,总会找得到。〃
清流长长叹口气,〃又累苦,想回家乡。〃
任天生笑出来,〃很多人羡慕你还来不及,何生怨言?〃
清流轻轻说了几句近况。
〃原来如此。〃
〃船在哪里?:〃
〃快要驶往君士坦丁堡。〃
〃啊,阿历山大大帝的家乡。〃
〃你对历史有点认识。〃
〃船上诸事平安?〃
〃若干客人预备上岸乘坐东方号快车返回巴黎。〃
〃多会享受。〃
他忽然说:〃清流,极之想念你。〃
清流感慨,〃我们认识多久了,仿佛已有十年八载。〃
〃清流,我有话说。〃
〃请讲。〃
〃我郑重向你求婚。〃
拿着电话听筒,清流耳畔嗡嗡作响。
〃我可以给你一个舒适安全的家。〃
清流呆呆地听他说下去。
〃我打算转往岸上工作,朝九晚六,每日准时回家吃晚餐,尽力做一个好丈夫。〃
清流轻轻的笑,轻轻落下泪来。
〃我们二人都不必再流浪了。〃
清流不出声。
〃你可是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清流终于答是。
〃两天后我再找你。〃
他把时间拿捏得很准,四十八小时已经足够。
也许,命运安排她跟刘太太乘不羁的风,就是为着替可怜的她安排一个家。
温暖的永久住所,男主人准时回来,将来,还可以养儿育女……
清流看着天花板,这不是她期待已久的机会吗。
珊瑚过来,看她一眼,说道:〃还未是时候。〃
第6章
清流一怔,〃你说什么?〃
她笑笑,〃水晶灯缨络上虽然有尘,但是暂时还不需抹。〃
〃你不是说这个。〃
〃是吗,你以为我在说别的事?〃
〃你觉得我该找个归宿吗?〃
珊瑚坐下来,〃还不是时间,才廿一二岁,可会甘心长远打理家务,刻苦耐劳,永不抱怨?一个家除出准时回家的男主人以外,总得还有其它吧。〃
清流吃惊,〃连你都那样说。〃
忽尔听得一声叹息。
原来是老程先生,他说:〃错过了码头,就得像我这样,终身孤苦了。〃
珊瑚没好气,〃你也来发表意见,叫清流何去何从?〃
老程摊摊手,〃清流,你自己想清楚。〃
清流笑了,〃乞丐没有选择。〃
〃咦,怎么说?〃
〃我只想找个栖身之所。〃
〃别说得这样凄凉。〃
〃我几乎已经决定了。〃
〃那对任天生不公平。〃
〃不会的,〃清流微笑,〃他也会得到他所要的。〃
珊瑚不服气,〃那你步刘太太后尘。〃
〃嘘,刘太太所获惊人,富可敌国。〃
〃谈论东家,声音小一点。〃
老式电梯轧轧声上来,清流去拉开大门观看,她希望是余求深回来了。
原来是杂货店替邻居送食物来,除了水果与酒,还有一整条鲑鱼,全放在纸盒内,鱼眼瞪老大,使清流别转了头。
楼梯通向天井,天井另有大门出口,用铁闸拦住。
不见有人。
清流悄然返回室内。
老程告诉她:〃太太说,明日叫你们一起上船。〃
清流点点头。
第二天又是大清早起来,准备行李转飞机上船。
在飞机上刘太太吵闹不休,用杯碟掷向侍应生。
副飞机师出来同清流铁青面孔说:〃请你控制令祖母,这是一辆美国飞机,袭击服务人员属刑事案件,联邦密探会在飞机场等候你们。〃
清流无奈,喂刘太太服药。
她嫌苦,一口水直喷到清流脸上。
邻座怪同情清流,〃令祖母真难服侍。〃
清流不出声,真好眼光,看得出她母亲也不会那样老。
刘太太终于静下来,清流到卫生间清理脸容。
她看进镜子里去,已经决定答应任天生了。
她叹口气,回到座位上,珊瑚拍拍她肩膀。
刘太太已沉沉睡去。
清流问珊瑚:〃上了岸,你有什么打算?〃
〃准备辞职,薄有节蓄,想开一个小店,做点生意。〃
〃刘太太少得了你吗?〃
珊瑚就笑,〃不知多少女佣人比我精乖伶俐。〃
〃做什么生意?〃
〃衣物干洗店。〃
这是好主意。
珊瑚说:〃不必担心存货滞销,货色过时腐坏,货源出问题,亦毋需熟手技工,入几架先进机器,服务诚实可靠即行。〃
〃知会了刘太太没有?〃
〃我会早一个月通知她。〃
〃幸亏老程仍在。〃
〃他打算退休,没告诉你吗?〃
清流不安,〃大家一起走,不大好吧。〃
〃可能有点巧。〃
〃刘太太没人照顾——〃
〃那么,你留下来好了。〃
〃别取笑我。〃
〃放心,老程会替她找到应当人选才走。〃
清流累得说不出话来,闭上眼睛。
听到刘太太发出梦呓,没有叫名字,也没有具体句子,只是一种痛苦挣扎之声。
她梦见了什么?
是过去出卖自我的岁月吗,抑或,看到了今日已有足够能力收买一切的自己?
侍应生过来说:〃已准备好轮椅,飞机即将抵达。〃
清流点点头。
〃华人真孝顺祖父母。〃
清流忽然说:〃她不是我祖母。〃
〃呵,莫非是母亲?〃
〃我只是她的秘书。〃
〃天,那是什么样的工作。〃
人家吃惊地掩着嘴走开。
真是,为了生活,有个限度,也不必太委屈。
当初挑中她来做这份工作,也是因为她背境奇突,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缘故。
老程真是好管家,他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给刘太太。
那只雪白的大船停泊在码头,老远就看见不羁的风四个字。
清流在心中嘱司机:快点快点,还有三十分钟船就开航了。
那船仿佛已成为她的家。
从下飞机赶来,最心急的便是唐清流。
她把刘太大扶坐到轮椅上,飞快推出海关。
偏偏她一个人被海关扣留询问了二十分钟,累东家在门口等她。
终于放行的时候,清流已汗流浃背。
又急问:〃登船证呢?〃
珊瑚答:〃别担心在这里。〃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那样害怕,蓦然发觉,她已把老程珊瑚以及刘太太当作亲人。
清流顿觉凄凉,还来不及把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