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当然,你没有做错什么。”船17/55
9
窗外在下雨。白色的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息。杜嘉文躺在床上,阖著眼睛,在聆听著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他已经醒来好一会儿了,但他不愿睁开眼睛来。就这样躺著,用他的全心灵去体会著周遭的一切。他喜欢这种时刻,不用看,不用触摸,他也知道可欣在什么地方,她会坐在床前的椅子里,轻轻的呼吸,慢慢的移动,生怕一点儿小声音会惊醒了他。他满足于这一刻,也陶醉于这一刻。
悄悄的抬起眼帘,他在睫毛底下转动著眼珠,向床边的椅子里偷窥过去。不错,她在那儿,静静的坐著,像一座玲珑细致的雕像。她膝上摊开的放著一本书,但她并没有去看它,而把视线停在窗子上面,定定的凝视著什么。双手交叠的放在书上,手指纤细修长。嘉文转侧过身子,张开了眼睛,惊奇的看著她。她竟没有发觉他的醒来,那么专心的陷在凝思之中。他下意识的跟踪著她的视线,窗玻璃上,除了不住向下滑落的雨滴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雨把所有的景致都封住了。他忍不住的轻咳了一声,可欣惊跳起来,书从膝上滑到地下,她的脸红了。“噢!”她微笑著,轻声的说:“你醒了!你这一觉睡得真好!”“你在想什么?”嘉文问,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她那纤长的手指是冰冷的。“什么都没想!”她抽出了自己的手,掩饰什么似的俯下身去,拾起那一本书。他看了看书的封面,安娜·卡列尼娜。他不相信她真的在看书,因为,这本书她起码看过三遍了。
“可欣!”他温存的喊,语气里有点需索的味儿。
“嗯?”“你不耐烦陪我吗?”“谁说的?”可欣睁大眼睛望著他,用手整理著他的枕头。“病床使你变成个多心的孩子了,别胡思乱想吧,好好地把身体养好,以后再也不要去打猎了,这次可怕的经验真是毕生都难忘记的!”“我倒觉得打猎挺过瘾的!”
“我看你对于受伤都很感兴趣呢!”可欣冲口而出的说了一句。“本来嘛,”嘉文笑了,握紧了可欣的手,不许她挣脱。“难得的享受,有你从早到晚陪著我,又不找藉口离开。”
可欣淡淡的微笑起来,那微笑是深沉的,难解的,莫测高深的。嘉文怀疑的望著她,然后把她的身子拉向了自己,用手圈住她的肩膀,带著些不满的神色说:
“你变了,可欣。”“变了?怎么变了?”可欣想站起来。“别走!”嘉文紧紧的圈住她。“你变得让我有些不了解了,变得像一本拉丁文写的书。”
“什么时候你曾经彻底的了解过我?”可欣低低的,从喉咙里模糊的说了一句。“你在说什么?”嘉文没听清楚。
“没什么。”可欣又想站起来。
“别动!”嘉文把她圈得更紧。“你干嘛,总想逃开我?”拉下了她的身子,他用嘴唇寻找她的。“别走!可欣,我每一分钟都在为你发狂。”“不要闹,嘉文,你会弄痛了伤口。”
“虽痛犹甜!”嘉文低声的说,箍住她身子的手臂加重了力量。她的发丝像瀑布般泻下来,埋住了她和他的脸。她没有太热烈的反应,也没有挣扎,只温驯的用唇贴住他的。但,她的身子僵硬,眼睛怀疑什么似的大睁著,注视著他的脸。
一声门响,纪远浑身湿淋淋的,提著一篮橘子走了进来,才跨进门,他就立即退了出去,“砰”然一声带上了房门。在门外嚷著说:“对不起!你们亲热完了告诉我一声,我在这儿等著。”
“别开玩笑!纪远!”嘉文笑著喊:“你还不进来!”
纪远重新走了进来,把橘子放在嘉文床前的小茶几上,眼睛里含著抹笑谑的神气,在嘉文和可欣的脸上扫了一圈。嘉文的气色显得很好,白皙的脸庞漾出红晕,更带著几分女孩子气。眼睛里闪烁著热情和愉快的光芒。可欣却正相反,乌黑的眼珠深不可测,脸色也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在她那近乎困惑和迷失的神色里,找不出丝毫兴奋和快乐的光彩。“怎样?好吗?嘉文?”纪远问。
“好极了,我想再有四五天,就可以出院了!”嘉文说。
“等你出院了,我们给你开一个小庆祝会,我有一样礼物要送你。”“是什么?”“哈!不能说的!”纪远在床前的椅子里坐下,自管自的剥起橘子来。“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我要给你一个意外。”
“你别花钱,你的经济情形我很清楚……”嘉文说了一半。
“算了!别提那个!”纪远打断他,“钱是一件讨厌的玩意儿!”拍了拍嘉文的肩膀,他用充满歉意的声调说:“嘉文,这次猎枪走火的事件,我实在抱歉透了!”
“你又来了!”嘉文说:“你到底要说多少个抱歉才够?”
“老实说,对你还没什么,每次看到你父亲那一脸的焦灼,我心里可真不是滋味。”纪远把橘子塞进嘴里,看了可欣一眼。“可欣!”他喊:“你为什么默默无语?”
可欣淡淡的笑了一下。
“你们谈得很好,我说什么呢?”
“随便谈谈呀!”纪远拿起了桌上那本书。“安娜卡列尼娜。”他念著,看看嘉文。“你在看吗?”
“可欣在看。”纪远的视线转向可欣,仔细的、锐利的,对可欣打量了一番。然后转向嘉文说:“你该让可欣在外面走走,别把她关在医院里,你住院半个月,她大概起码瘦了三公斤。嘉文,你太自私了!”
“是么?”嘉文也打量著可欣,迟疑的说:“我以为……”“没有的事!”可欣急急的打断嘉文,堆上一脸不自然的笑。“纪远和你开玩笑呢,你就认真了!谁说我瘦了,恐怕还胖了些呢!而且,我高兴待在医院里面么!”
嘉文释然了。“不过,”他故作大方的说:“你真不该天天在医院里,为我请假太多也不好,我现在也没什么了,明天起,你还是去上课吧,马上就要期终考试了!我这学期,是非重修不可了!”
“你可以不参加期终考,以后再补考。”可欣说。“只是,出院之后就要啃书本了。好在你一向的成续都好,一定没问题的。”她看著纪远,用不轻不重的声调说:“纪远,你的衣服湿了。”“当然啦,外面在下雨嘛!”纪远满不在乎的说。
“为什么不穿雨衣?”嘉文问。
“如果我有的话,一定会穿的。”
“怎么不买一件呢?”“假如我有钱的话——”纪远顿了顿,笑了起来。“假如我有钱的话,老实说,也不会用来买雨衣!”
“你会用在许多不必要的花费上!”可欣插进来说。
“必要与不必要是每个人自己认为的,你认为不必要,说不定我认为必要呢!”“例如这篮橘子——”可欣说。
“实在是不必要!”嘉文接了下去。
“你们两个别唱双簧,故意做亲热状给我看,明明欺侮我是孤家寡人,让我嫉妒得要死,何苦呢!”纪远带笑的皱了皱眉。“至于这篮橘子,我认为完全必要,因为,我最爱吃橘子,送到你这儿来,你未见得吃,我天天来看你,正好自己吃,又做了人情,又享了口福,一举两得,怎么不必要!”说完,他又抓起一个橘子,夸张的掰开,大口大口的吃著,仿佛要吃给谁看似的。“给我一片!”可欣伸开手。
纪远给了她,她才吃进嘴里,就急忙吐了出来,叫著说:
“哎哟!好酸!”“当然酸啦!”纪远跳了起来说:“我的橘子,怎么能不酸!”他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的加了一句:“我要走了,嘉文,明天再来看你!”“等一等,纪远!”可欣喊:“我也要回去了,和你一块儿走。”她转向嘉文,带著几分歉意说:“我今天想早点回去,已经快到五点了,晚饭后我要准备期终考,明天上午去上课,下午再来,好吗?”嘉文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虽然心中颇为恋恋,也不好说什么,那张光亮的脸孔一下子就暗淡了。可欣又给了他一个温柔和安慰的微笑,劝解似的说:
“晚上湘怡可能来看你,好好招待哟!”
“你的朋友,还有什么话说!”嘉文勉强的应了一句。
“得了,别卖我的赈,你受伤那天,别人亲自帮你包扎伤口,她见不得血,为了你还晕倒了呢!这份心意,你也得感激呀!”“这件事你起码提了一百次了!”嘉文说。
“怕你忘了呀!”可欣说著,向门口走去。跨出房门,才又笑著回头抛下了一句:“明天见!”
医院外面,细雨绵绵密密的洒著,空气冷而凝重,街道在雨的洗涤下闪著亮光。暮色已经很浓,和蒙蒙的雨雾揉在一起。纪远和可欣沿著人行道,并肩向前面慢慢的走著。可欣有一把小小的黑色雨伞,纪远帮她拿著,雨伞偏向了可欣,他那宽阔的肩头,有一边仍然浴在雨雾里。
路很长,也很静。他们默默的迈著步子,谁都没有叫车的意思。雨滴在伞面上聚集,从伞沿上滚落,纷纷乱乱的迸跳,跌碎。纪远一只手握著伞,一只手插在夹克的口袋里,嘴唇闭得很紧,眼睛定定的望著前方被雨雾封锁的街道,像在沉思著什么特别深奥而难解的问题。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可欣突然开了口,声音是轻轻的、柔柔的、不慌不忙的,仿佛想寻回一点什么。“据说,我母亲未嫁之前,家里非常富有,而嘉文的父亲却落魄不堪。我的外祖父收留了杜伯伯,给他受了教育,以后,他离开我外祖父的家,到上海去了。他在上海卷进了金融界,事业非常顺利,我外祖父却在几次金矿的投资中破了产,母亲嫁给父亲之后,生活更苦不堪言。等外祖父逝世,杜伯伯就写信给我父亲,要我们从北平到上海去,他可以帮我父亲找到工作,我们去了,那就是我第一次看到嘉文——我四岁,他六岁。”船18/55
雨无边无际的洒著,轻飘飘的,冷幽幽的。
“到上海之后,我们毗屋而居,我和嘉文成天在一块儿玩,扮家家、跳绳、踢毽子……杜伯伯常常含笑望著我们,对爸爸说:‘我们结成亲家吧!看他们不是标准的一对吗?’那时,爸爸在上海×大当讲师,我们的生活仍然很苦,杜伯伯时常接济我们。”她垂下眼睛,望著地上水光中的倒影,继续说下去。
“抗日战争爆发,我们和杜伯伯一起迁往重庆,所有的旅费,也全是杜家资助。爸爸是个糊糊涂涂的书呆子,不大注意这些事情,妈妈总是于心不安。嘉文从小就死去了母亲,妈妈常把他当自己儿子一般,揽在怀里说:‘嘉文,给我作女婿吧!也等于是我的孩子了!’也常常对我说:‘可欣,好好和嘉文一起玩,一起作功课,我把你给杜家做媳妇吧!’于是我和嘉文背著人,总是亲亲热热的,像一对小情侣。在我心里,很小就知道这件事实,我终将属于嘉文。”
纪远的眼睛更深沉的注视著前方,默然的不发一语。
“由重庆而台湾,我们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爸爸的事业有了发展,和杜伯伯却反而疏远了,但是,我和嘉文没有疏远。随著年龄的增长,我们的感情也一块儿增长。他有了任何烦恼的事情,必定先跑来告诉我,我也一样。在我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他就偷偷的吻过我,那是个美丽的黄昏……”她微笑了起来,笑容里竟莫名其妙的带著抹近乎凄凉的无奈。“是的,那是个美丽的黄昏,在他家的长廊下,他偷偷的吻我。我们紧张得牙齿碰了牙齿,谁都不知道接吻是怎么回事。但,却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