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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走向那个人,那个人却正在走向生命的终点。
璧笙无力摊开的手腕上,不知被什么残忍的利器生生割开,皮肉外翻,鲜血汩汩而出,在冰冷的地面凝冻成妖艳的图画。
凶手显然离开不久。如果他们能来早一点,如果外面不是有那么多该死的碍事的家伙……不,如果当初璧笙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
终于,元清河失魂落魄,一个踉跄,跪倒在血泊里。
“清河……”周璧笙使劲动了动嘴唇,他的生命正在从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中流逝,单单是拼命挤出这两个字就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声音却细如蚊蚋。
可是那个人显然听到了,他身子明显一震,接着缓缓俯下身来,凑近他,吻了吻他早已不再平整白皙的额头,无限温柔无比小心翼翼的轻抚着他的脸,唇角明明努力上扬着,眼中却藏着一颗因痛楚和震惊而瑟瑟发抖的灵魂。
那个少年冷峻英挺的侧脸。
那个少年清明如河汉的眼。
那个少年吻过他无数次的唇。
那个少年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温柔。
清河……
那个人的渺远得如同万里长河的名字,他曾在暗无天日的黑牢中一遍遍反复念着,他曾在屈辱的j□j和蹂躏中一笔一划的默写,他曾将这个名字奉若神明以此鼓励自己活下去。
可是在他的生命幻灭的前一刻,那个人梦幻般的出现在眼前,好像离他很近,又好像相距万里,是幻觉吗?
那个少年一切如旧,声音依旧温柔得让人落泪。
少年说:“璧笙,我来接你了。”
他用有力的双臂轻轻的抱起他,离开那冰冷肮脏的牢房。
他的怀抱那么的广阔,好像可以容纳他整个人生。
多想就这样在他怀中沉睡过去,可是视线就像钉在了他脸上,只会目不转睛的贪婪的看着他。他眼中倒映出自己丑陋的面目全非的脸,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看着他的眼神依旧脉脉温情,好似一切又回到了两人相依相守的昨日。
他还记得一起读书一起吃饭一起在宅院中打闹的两个少年,青梅岁月,竹马流年;他记得那场风花雪月偷食禁果之后,那个少年认真的用细竹枝编成一枚青竹指环,郑重其事的给他套在无名指上;他记得那些无忧无虑的日日夜夜,那个少年反反复复认真的对他说“不要一生一世,我要永生永世”;他记得他们躲在竹林里藏书阁里夜月栈桥上湖心小舟里的每一次忘情拥吻风月情浓……那些相爱的细节,他记得,他全部都记得。
可是他又怎么可以就这样看着一生所爱就这样轻易的被毁灭眼前?没有了这一世,他可以等下一世,还可以等下下世,一直等到他许诺过的永生永世。
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周璧笙深吸了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够着他的脖子,凑近他轮廓好看的耳边气若游丝的说道:“快走,有埋伏……”
说完这些他觉得很疲惫,仿佛下一秒就可以阖上眼永远的沉睡。
身下的手臂将他抱得更紧,好像抱着的这个垂死的人,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那人俯在他耳边轻轻说。
前方就是山洞尽头,刺目的白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璧笙……”刚刚开始合上双眼就听到他的呼唤。
“璧笙,你别睡……”眯着眼,隐约看到他滚动的喉头。
“璧笙,我们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好么?”他一脸天真的诚恳。
“璧笙,你能不能原谅我?”他乞求的神情好似无辜的动物。
脑中全是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唇。周璧笙努力着,他想要记住,永远的记住。
山洞之外一片开阔。贪婪的火舌已经蔓延得无边无际,想要把它碰到的东西吃个干净。山洞外围着一圈士兵举着枪指着他们,他们之中为首的那个,跟怀中的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元清河像是浑然无觉,只是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清河,别来无恙。”周玉树眼窝深陷,颜色分外憔悴。
“让开。”声音冰冷锋利犹如一把利刃。周围的士兵纷纷把目光投向周玉树,希望得到开枪的指令。
元清河对那些武器视若无睹,径直排开众人,与周玉树擦肩而过,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周玉树惊得不由倒退两步,捂着胸口,一阵猛咳。
“你要带他去哪里?他就快死了!你要带他去哪里!”周玉树用癫狂的目光追逐着他的背影,只是再也没能换来他转身看他一眼。
石诚默默的跟在元清河身后,走入火海的边缘。
元清河在那里停了下来,跪坐下来,将怀中人平躺放好,让他的头搁在自己大腿上。
“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璧笙。”元清河用手指细细的替他梳理凌乱的头发,温柔的吻上了他的唇。
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了,璧笙。
再也不会有人能折磨你了,璧笙。
再也不会有人能替代你了,璧笙。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原谅我,能不能留在我身边,璧笙?
璧笙……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唇开始渐渐冰凉,他的长睫沾着星星点点的泪,他微微上翘的唇角永远凝固成那个弧度。
那双明澈动人的眸,正在极缓慢、极缓慢的熄灭。
枯黄的竹叶燃烧着,缓慢飘落,如同幽灵般在空中落寞的飘零,最后灰飞烟灭。石诚仰起脸,看到空中竟然密集的飞舞着无数这样的光的幽灵,如同下着火的雪,纷纷扬扬,翩翩起舞,最后泯灭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
许多年后,石诚依然记得那场火雪,惊艳了空洞岑寂的夜,那人抱着去世的爱人,对着天空发出痛彻心扉的嘶吼声。
璧笙少爷,你会不会也是这些灵魂中的一个?
璧笙少爷,听说挚爱之人是找不到替代品的。
璧笙少爷,能一生一世被这样一个人爱着被这样一个人狠狠记住,你会瞑目吧?
璧笙少爷,一个人存在于世的轨迹绝不会被轻易抹杀,就像那日你赐予我的寒冬里的温暖,我会记住一辈子。
石诚觉得眼眶发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扑簌簌的落下。
周玉树疯了一般追上来,攀住元清河的肩,苦苦哀求道:“清河!忘掉哥哥,忘掉这个人,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也许是那一声嘶吼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也许是周璧笙的死带走了他一部分生命,元清河此刻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火海,任身上那个人撕着扯着。
石诚走过去,分开两个人,劝道:“少爷,我们把璧笙少爷安葬了吧?”
似乎被触动,元清河抱起周璧笙,慢慢向前走,对面前的无垠火海似乎无知无觉。
“站住!”周玉树举起了枪。
元清河转过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身后是波涛汹涌的火海和漫天飞舞的花火,炽烈的温度让他眼中的两泓清泉干涸成两片沙漠,透着幽森的寒意,和让人绝望的死寂。
是什么时候开始为这双摄人心魄的双眼着迷的呢?周玉树无从记起,他只记得当日遵从赵世钧的意思偷天换日来到这个人身边的时候,是带着一颗绝望已死的心的。
可是就在这个人几乎可以溺死人的温柔里,他沦陷了,一棵小小的爱情的种子开始发芽,抽出枝叶,开出疯狂的花朵。
他知道,那个人所有的柔情蜜意,所有的耳鬓厮磨,所有的缱倦缠绵,都只是给另一个人的,他孪生哥哥。
所以当他得知那个人不顾一切的来救他的哥哥,他那颗因嫉妒而嗜血的心开始毒发,他走进牢房用一把匕首切开他的手腕,然后守株待兔等着那人的到来。
可是现在,一切都灰飞烟灭,即使怀中的爱人已成为一具丑陋冰冷的尸体,那个人还是执意抱着他远去,留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和残酷的背影。
他脸色惨白,额头沁出汗珠,持枪对准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也好,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永永远远的在一起好了!周玉树眼中倒映着疯狂的林火,犹如在他内心灼灼燃烧的嫉妒的烈焰,他深吸一口气,毅然扣动了扳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李今朝好整以暇的抽着水烟,不时的趁着喷吐烟气的当儿偷瞄一眼那燃起火光的地方。他已经和吕凌在祭台上对峙了很久。
两方都要求对方先把人质放出来,至此僵持不下。他倒是一心一意的抽他的烟,不骄不躁,而对面的吕凌瞥见远处的山坳火光冲天,知道是有人去端了他们的老巢,越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汉子生得膀大腰圆,又一脸络腮胡子,此刻生生憋出一头一脸的臭汗,土黄色的军装后背湿成一片黄褐色。
“李今朝,我说你到底是换还是不换?”吕凌这边后院失火,他已经等不得了。原本他是顶顶看不起李今朝这般轻贱戏子的,他是南京刘大帅最宠爱的义子,这次刘大帅竟然让他亲自领兵,而他首次出征,成果不俗,让吕凌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一个月前那一仗,他们折损了将近一半人马,发电报给沈常德求援,偏偏沈常德正在绥远打仗,根本无暇顾及儿子在这山坳坳里的小打小闹,足足等了一个月也没等到援军。眼下,李今朝是人多势众,武器又精良,吕凌更是觉得自己比他矮了一截,说话难免没了底气。
李今朝吞云吐雾的笑道:“好啊,那吕大胡子你先放。”
也罢!今儿个就让这私生活混乱男女通吃的伶人骑到头上撒尿,忍了!眼下实在不能再耽搁。吕凌大手一挥,跟前一个副官就牵着捆绑在一条绳子上的元家三位主事和二姨太太走上前来。同时,李今朝这边由一名士官押着沈世钧走出队列。
两方的人质擦肩而过,吕凌一直紧盯着他们的军座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他注意到沈世钧的脚步有些不稳,走一步就浑身一颤,脸色倒是如常,只是那表情里平白多出一些惊惶来。吕凌十四五岁就被他们师座从死人堆里捡回来,从此他的人生里就只剩下两件事——打仗和在战场中保护师座。
如今看师座除了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上上下下倒是没少一块肉,略微放了心。谁知他心里一颗石头刚刚落地,右眼却跳了一下,抬眼一看,李今朝正举着枪对准他们师座的后背,脸上挂着似乎万年不变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李今朝,你……”话还没说完,李今朝就开了枪。
那一瞬间,吕凌右半张脸的肌肉猛的跳了一下,却发现师座毫发未伤,李今朝只是朝斜上方的天空放了个空枪,然后举着枪凑到唇边作势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魅惑的微笑:“权当放个礼炮庆祝一下,吕副何须如此紧张?”
沈世钧听得那枪声,浑身一震,双腿不住的哆嗦起来,不多时,一大滩褐黄色粘稠的污物散发着恶臭,顺着他的腿从裤管里流了下来,污了他脚下的地面。
登时,李今朝这边的士兵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那便溺不受控制的年轻师长此时在双方军中成了最大的笑柄。
吕凌青白了脸色,捏紧拳头,上前几步,将呆愣在场地中间的沈世钧接回自己的军队,对着李今朝已是咬牙切齿。但他还得忍,此刻当务之急是带着师座回营救火。
目的既已达成,他刚要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