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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神情黯然了。
“难道你就不想给自己再多一次的机会,去人间重新开始,去展开一段更美丽更精彩的人生?或许,在这一次的人生里,你的爱情会得到正果,你的生活会更幸福更甜蜜呢?”我试图规劝她。可是规劝她的同时,我却又想到了我的前任。机会?重新开始?我的前任又何尝没有机会?可是,得到正果了吗?却只是白白耗费了两世的光阴。而这一世,却还在纠葛未果中。看来,我的规劝,也只能是一种好意的规劝,而无实质的说服力。
她的神情仍是黯然着。“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渴望去重新开始,但是,至少是在现在,我对人生是百无希望只如死灰了。我只想安静地留在这里。比人间好或是不好,我都不在乎了。”
我的双眉蹙得更深了。
我终于还是收留了她。不过,只是暂时的。只留她在我的醧忘台里任了个小小的差使,却未敢与她谈及传承一事,更未敢与她提及传承“孟婆”一职的要求与代价。她真的是很年轻。我怕她承担不起。
第十二章
阴司里,是没有日月交替的,也因而,分不清楚晨昏,分不清楚昼夜。只是按照黄泉路端口鬼探传来的梆子声来鉴以证明时间的流逝。听哪,又传来了梆子声,仔细数数,有九声了。折合成人间的时钟来算,应该已是晚间的六点多了吧。
命小鬼在奈河边搭了一桌,并备上了小酒灶。闲来无事,我,便又独自一人对着浑黑不喧的奈河水,煮一壶青梅酒,淡淡地思量起来。思量来,思量去,犹是那三百年前这三百年后的我的她的情恨纠缠。她,指的是我的前任。此生叫文澜的那个让我又怜又爱又妒又怨的女子。
上面留守在玻璃屋的鬼差不曾传来音讯,看来,文澜的麻烦照旧,既没有解决,也没有更进一步的铺展。也好,正可以给我时间好好想个法子不露痕迹的帮她一把,也顺道教训教训那个姓韩的老婆。啊,不是了,那个富二代千金已不再是姓韩的老婆了,他们已经离婚了。那个所谓的富二代千金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弃妇而已!
想及此,我解气地笑了起来。
“姐姐独自对着奈河水笑什么?”
我没有太大的吃惊,只缓缓转过头望了那女生一眼。自从我答应收留她在醧忘台的时候开始,她便一直跟在我身前身后的甜甜的唤我作“姐姐”。一开始的时候,被她唤得我有些不寒而栗之感,只是这大半天的唤下来了,耳朵倒也适应了,也就随她去了。“没有。我只是觉得人间的人们很可笑。”
不用我请,她已大刺刺地搬了张石凳坐在了我旁边,更提起酒灶上的酒壶,为我斟了一杯酒。酒,浊浊的,然而她的说话,却是清清的。“其实,人间的人们一点也不可笑。反而很可悲!”
我倒是为她的此番话,大吃了一惊。不过,再念及她的前因,也就无怪她会这么说了。“是吗?”我端起小口陶杯,闻了闻杯中浊浊的青梅酒香,然后一仰而尽,杯空见底。看着她又为我斟上了酒,我问她,“你生前叫什么名字?”
“骆红。”
骆红。落红?我黯黯地嗤笑了一鼻。原来,名字真的可以如其宿命的。
“怎么?这个名字不好?”
我摇摇手。“都现在这份上了,早已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其实,如果你能有一个好名字,或许还可以有一段更好些的宿命。对了,你的名字是谁给取的?”
她自斟自饮了一杯,辛辣的酒味让她吐了吐舌头。看来,生前,她是没怎么喝过酒的。“是我奶奶。不过就是图个好记,就取了个单名‘红’字。”
看来,她自己还没有能察觉到她的名字与她的宿命的连通之处。骆红。落红。红颜正放时,落楼恨成尸。这样的名字,当真的不好。“如果哪天你去投生的话,我得帮你记着,一定得取个好命的名字。”
她不屑地“切”了一声。“我说了,我不愿再投生为人的了。做人真的很可悲。”她又自斟了一杯酒,犹自举起,向我敬意。“姐,来,咱们干一杯。”
“好,就干一杯吧。”应着她那甜甜的一声“姐”,我与她撞杯后又仰起头一干为尽。回味着从喉内往口中返来的酒香,转眼望向醧忘台所去的那条轮回道,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在这里不论好歹也不愿再投生,而我却年年岁岁都一心想着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上去人间。多明显的对比啊!
“姐姐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什么?”
落红——不,是骆红,凝视着我,说:“从我生前看到你的第一眼时起,我就感觉到你由内而外的寂寥的味道,还有,还有一种像是深藏多年从不与人分享的那种——”她歪着脑袋使劲儿地在想着一个确切的词汇,想了好半天,继续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很有心事很有故事的女人。还有点儿怨戚戚的。姐,你在生前是做什么的?”
我捧着酒杯的手楞是因她这一问而一颤。我?生前?呵,都三百年了,居然还会有人问及我的生前?我提起酒壶,往杯里斟了些酒,浅啜了一口后,幽幽且戚戚的道来:“恰似流萤落龙庭,却叹福薄错美姻。”这一诗句,我犹得是当年我刚下到阴司的时候垂听得一个女声轻念而出的。当时的我很是震惊,后来在遇见我的前任的时候,我才惊觉念出那句如我宿命的诗句的女声正是出于她的口中。才情啊!我的前任,从那时候起,就让我倾羡于她的才情。只一句诗,便道尽我生前的身世与情业。
骆红却是没那般才情的。“姐,你念的什么啊?我都听不懂。我可不是中文系的呢!”
我婉然地笑了笑,说:“这是我的前任姐姐赠予我的一句诗。简简单单十四个字,便概括了我的生前。”在这里,我竟也用了“姐姐”来说我的前任。暗自里失笑地认为,我却原来也还留有些许的童真呢。
“姐姐的前任?也是个女人吗?这句诗好深奥哦。她是不是很有才?”
我确之凿凿的点头。“是啊!相当有才情的一个女子。只可惜,造化弄人。才情越甚,越纠缠于爱恨。”
骆红似乎也对她起了很大的兴趣,追问道:“那她现在人呢?”
我指了指上面。“上去做人了。她说,她还是宁愿去尝尽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她说,那样百味陈杂的人生才算得是一种精彩。”说着的时候,我仰起了我的脸,因为,不知为什么,我的眼泪又将要溢出我的眼眶。仰起脸,我将它们又忍了回去。
骆红皱着眉头不甚理解地说:“我不觉得那样很精彩。我只觉得悲哀。”而后,又啧了啧嘴,说,“也许是我们的人生观不一样吧。不过,姐姐,你怎么看人间呢?只是可笑吗?”
我?我怎么看人间?这个妹妹的话问得我又是一种茫然。缥缈的尘世里,我经历了爱恨与生死,更在那三百年的时光里游走于各个角落,看尽人生百态。现在,居然被问及我是怎么看待人间的。我的鼻头又是一阵酸。是啊,我又是如何看待人间的呢?
第十三章
只这一壶青梅酒,如是一个人喝,已不够添醉,而现在,却又多了一个唤我作“姐姐”的骆红抢着自斟自饮地分了近一半去。本想独自对着奈河水添点儿醉意的我,倒也有些无奈了。总不至于抢过酒壶,斥她出局,霸着酒桌吧?除却其它不说,生前的我也好歹是个好教养的礼仪得体的淑女呢!
“对了,姐姐,你还没告诉我那句诗是什么意思呢?”骆红回味了一番,问,“恰似什么落龙庭。龙庭是什么地方啊?在哪儿?”
我淡淡地瞅她一眼,淡淡地说:“龙庭,即是帝王之家。”说着,我又尽了一杯酒。
骆红楞住了,一双本就大的眼睛更瞪得跟一对铜铃似的。“帝王之家?”真不知道,我生前的此等身世就真的这么让人惊喧吃楞吗?该不会是生羡了吧?那更不必。在我的眼里看来,那些寻常的百姓似乎都要比我洒脱自如的多。所谓“高处不胜寒”,确是如此的啊!“姐姐生前是个公主?真的?”
我以沉默应下了这句问话。提起酒壶晃了晃,几近空了。我学着人间的人们似的甩了一个响指,唤来小鬼又提了一壶酒来,架在那小酒灶上,放入几颗青梅。再煮一壶吧。看来,以后又有人陪我煮酒谈阔了。不过,已不是我的前任,而是眼前这个无什才情却挺会腻人的“妹妹”。
“哇,原来姐姐生前还是个公主啊!怪不得了。怪不得我见你这么与众不同的呢。这是怎么说的呢?是叫——”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哦对了,这叫人中龙凤。对,就是这么说的。我就说嘛,人的气质是跟着身份地位走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暗底里叹了口气。这个骆红还真是会放马后炮。拿着小铁钗挑拨着酒灶的火。
骆红又忽然间惊乍地“啊”了一声。“姐姐说生前是公主?那么你在这里都多少年了啊?一直在这里?”她脸上的表情相当的惊震,就像是见到了从棺材里跳出来的老祖宗似的。那双眼睛啊,唉,真不知是怎么瞪的。
“是啊!如你所想,我在这阴司里已几近三百年时光了。”
“三百年!”嚯,不光是那双眼睛了,还有那张嘴,也张得怪雷人的。姑且说个“雷”字吧。谁让眼下的人间还就流行这个字眼呢?雷人。说实在的,凭我这个与时俱进的老古董,却是参了好多时也没能参得透这个“雷”是个什么意思呢!总之不是那种电光火石的正解就对了。
我拿了一只方巾裹着有些烫手的壶把手,提起酒壶,又自斟了一杯,端在鼻前嗅了嗅,点着头,说:“是啊!说长不长,说短也还真是不算短的三百年!谁能知道这三百年我是怎么渡过来的啊!”
“姐姐就一直在这个醧忘台负责?”骆红四处张望了望,然后撅起嘴说,“真是难以想象!您居然一待就是三百年!怎么,是不是在阴司里当差的都是不能投生的?”
投生?我淡淡地笑了笑,摇头。“怎么会呢?”
“那姐姐怎么都三百年了还没有去投生呢?莫非您也不想再做人了?”
面对骆红那稚气未脱的脸,我无奈地将杯中的一杯温酒一饮而尽。“这里的人事,可不比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也不像人间那样容易理解。你是不明白的。不是说你想弃官投生就能走得了的。”
她的表情告诉我,她还真是相当的难以理解。“为什么?递个辞呈呗。”
我不屑地摇头。“你呀,初来乍到,是真的不懂阴司里的规矩。就拿我这个醧忘台来说,做为它的负责人,执行官,我要是想重入轮回重上人间,那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是获准能够离开了,上去人间,堕为凡胎,也不见得就能真的得到寻常人的那种福份与缘份。因为,毕竟我们是半途上废弃了修行而强要回去的。不管怎样,总是要接受惩戒的。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循环’的道理。种下的因,必将得结出相应的果。”
“那么,您的前任呢?她现在在人间也接受着因果惩戒?”
我幽幽地叹息着。是啊。又何尝不是呢?这都第三世了,约定里的末世。可却还是让我这么揪心忧虑。见她那般,即便是再如何耐不住寂寞而想逃离这个鬼地方的我,也难免会有些心寒。
骆红显然是有些后怕了。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她的神色有异。
“怎么,后悔缠着我一定要我收留下你了?”
“没有。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