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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姨妈对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人怒目而视。
大家一起走到宿舍门口,我姨妈看着沥川,说:“王先生,楼上不好走,你需要人背你上去吗?”
“不需要,姨妈。”沥川说,“您先请。”
除掉话音里的挑衅,姨妈其实说的是实话。她家住七楼,楼梯又窄又陡,每层楼的转弯处还堆满了杂物。就是常人上楼都不停地变换身子才得通过。就是这种房子,当年我姨父若不是凭劳动模范的资格,还分不到。
自家人熟门熟路,只听见蹬蹬蹬几声,我姨妈、姨父、表姐、豆豆、表姐夫们都不见了。剩下我陪着沥川,一步一级,慢慢往上走。到了三楼,沥川倚着墙壁,稍稍休息了一下。他说:“你别老站在我后面。万一我摔倒,你岂不是要跟着跌下去?”
我说:“我就是要跟在你后头。万一跌倒了,还可以拦着你。”
他没再多说,用拐杖点了点楼梯,示意我先上去。
没办法,我只好走在他前面去。继续陪他往上走。
走到六楼,我一眼瞥见他鞋带有些松,正打算弯腰下去替他系好。他拦住我:“我自己来。”
“这个也跟我抢?”我白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把绳结拉得死死的。
“上次你这么一系,害得我只好用剪刀剪开。”他嘀咕了一句。
我站起身,问:“你该不会连那双鞋也扔了吧?”
“可不是。”
得,这人从来不拿钱当钱,我跟他较什么劲呢。
到了七楼,姨妈家的人早已进了屋,只有姨父还守在门边替我们拉着弹簧门。沥川连忙上前将门拉住,我从他胸前挤进屋去。然后,他进门,替我脱了风衣,连同他自己的那件,一起交到敏敏手中。他残疾的样子,在众人面前,一览无余。我看见敏敏的身子微微一怔。其它的人,则都在极力掩饰惊奇的目光。
“坐这里吧,沥川。” 我指着客厅里唯一的一个有扶手的单人沙发,不由分说,就把他往那边引。其实那是姨妈的专坐,她老喜欢坐在那儿打毛衣,看电视。
在公共场合,沥川会坚持穿戴假肢,因为他的身体若没有接受腔的支撑,很难坐稳。如果没有假肢,在比较坚硬的椅子上端坐十分钟他就开始觉得痛苦。
想不到沥川迅速地觉察到了那个座位的特殊性,不肯坐:“我坐那张椅子上就可以了。”说完,径自走到一个木椅子旁边,坐下来。
表姐一个一个地派茶。
姨妈喝了一口茶,问道:“王先生什么时候来的昆明?”
“今天早上的飞机。”我替他说。
“王先生今年多大?”她横了我一眼,又问。
“二十五。”
“你追我家小秋,追得还挺紧的呢。”
“不敢当,笨鸟先飞。”说这个人不懂中文,反应倒挺快。
“扑哧”,我和表姐一起笑,差点把茶喷出来。
“王先生……沥川,是吗?你在哪里读书?和小秋是同学吗?”姨父问。
“哎,你这老糊涂,一个十七,一个二十五,人家大我们家小秋八岁,怎么可能是同学?”姨妈数落他。
“我不是也大你八岁吗?八岁挺好,吉利。”姨父不服气地争道。
沥川说:“我已经毕业了,现在北京作建筑设计。”
姨妈点头:“建筑设计倒是个好职业。王先生,你老家在哪里?”
开始查户口了。
“唔……北京。”
“北京?北京房子很贵啊!小燕她妈上次探亲回来说,一个简单的两室一厅,就卖一百万。你说,北京人一个月得挣多少钱,才不当房奴?”
“姨妈,沥川在北京,收入不错。”我三言两语,堵住她的嘴。
“你知道,两个人在一起,钱不是最重要的。”姨妈话锋一转,“重要的是,一个男人,要懂得负责。”
话里有话,沥川保持沉默,一副衷心接受组织教育的样子。
“王先生,你二十五岁,应当找和你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做朋友。小秋刚上大学,什么都还没开始,样子和心智还像个高中生。她自己没有判断力,王先生,你倒要帮帮她。”
“姨妈——”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姨妈板起脸。
沥川避重就轻:“姨妈,小秋既能干又有主见,独立生活的能力很强,我不觉得我需要帮她什么。”
可惜他不知道我姨妈和我爸是死党。我爸的意志,她一向是坚定不移地执行者。不然,我爸那么倔的一个老头,不会对她尊敬有加。当年我弟想到姨妈家过暑假,其实是想看《神雕侠侣》。我爸一声叮嘱,那个暑假,我弟不但没看着《神雕》,连《新闻联播》都没看着。
“说到独立生活的能力,”姨妈话锋一转,拿出杀手锏:“王先生的身体状况,自己还需要人照顾。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怎能放心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交给你?”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恨过姨妈。因为这句话,我有点恨她。我开始啃自己的指甲。每当愤怒而无处发泄的时候,我就下意识地要咬自己。
沥川拿开我的手。沉默片刻,说:
“姨妈,人生之中,旦夕祸福,难以预料。我不需要小秋照顾我,我会好好照顾小秋。请您放心。”
他说得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姨妈张了张口,无话可说,便向姨父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说话。
姨父沉吟片刻,说:“沥川,你爱吃饺子吗?我们今天包饺子。珠珠她妈,快去切菜吧。”
趁着姨妈怒气冲冲走向厨房,姨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介意。你姨妈平时还是挺慈祥的。”
沥川淡淡一笑:“哪里,姨妈说的也是实话。”
从进门的那一刻起,我一直在想找什么理由才可以带着沥川溜之大吉。可我上海的表姐夫一听说沥川做的是建筑,顿时就和他聊上了:“王先生做的是建筑设计?我在宏都地产,对这行里的人挺熟的,你在哪家事务所供职?”
“是家瑞士公司,CGP ARCHITECTS。”
“听说过,听说过。王先生外语一定很好吧。北京的情况我不熟,上海有它的分部,行业声誉非常棒。外观和园林设计格外有名。就是生意太忙,我们拿钱请人,还排不上队。上海分部有两位外国设计师特别牛,可惜都不会中文,和他们讲话要请专业翻译,一小时五百块。”姨夫转头看着我,说:“当时小秋发现自己的专业是英文,还老大不乐意。你看看,学好英文,一样挣大钱。”
“现在北京总部倒请了几位来自中国本土的设计师,相当优秀,沟通会方便很多。对了,姐夫在地产界具体做什么?”
“规划,规划部经理。”他递过去一张名片,“以后我们在上海找设计师困难,可不可以来北京找你?”
“没问题。对不起,我没有名片,这是我的电话。你们公司的方先生,我在北京见过一面,还一起吃过饭呢。”
“哪个方先生?”
“方远华。”
“那是总经理。”
“对,对。”
“原来王先生有这么多人脉。”姐夫笑容满面地看着他,脸上已经明显地写着“喜欢”两个字。
珠珠姐的男朋友也姓王,叫王裕民,他和珠珠同在一家房地产公司。裕民和珠珠一样,只读过夜大,后来有工作挣了钱,又在云南大学读了一个研究生学位班。这种班入学容易学费也高,可是毕业后没有学位证,只有一个毕业证,所以也不是正规的文凭。姨妈便不高兴,一直不同意他们来往。姨妈当初极力想把她同事的一位清华大学毕业的儿子介绍给珠珠,两人处了一段时间,珠珠不喜欢,主动和人家吹了。把姨妈气个半死。这是裕民第一次上门,拎了一大堆贵重的礼物,看上去挺紧张。不料半路杀出个王沥川,成了姨妈的主攻对象,他正好松一口气。
“王先生,说来也巧,我在佳华·宏景,也是房地产公司。我搞的是销售,业余还卖人身保险。”
“是吗?”沥川说,“要不我在你这儿给小秋买份保险吧。她在大街上走,尽迷路。”
“这种蒙人的生意,哪里敢往自家人身上揽。王先生真要买,还是去平安保险吧。”裕民笑道,“因为刚才大姐夫说王先生的公司总部在瑞士,我们公司有个大股东来自瑞士的一家跨国投资公司,也叫CGP,不知和你们公司有没有什么关系?”
沥川说:“有关系。我们的事务所隶属于这家投资公司。”
裕民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公司这两年的业绩不大好,听说CGP有撤股的意向。传言已经过来了,不知是否属实。王先生北京,可有听说?如果真是如此,我和珠珠还是趁早溜比较好。”
沥川摇头:“没听说。CGP在国内有不少投资,具体哪家我不清楚。这样吧,如果传言属实,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替你想办法,行吗?”
“那就真的拜托了。”裕民要了沥川的电话号码。
“小事。”
正说站,我姨妈沉着脸从厨房里回来,姨父看见了,抬高嗓门对我们说:
“沥川,我们小秋可是个旧市的高考冠军,总分在云南省也是前几名。她爸爸对她寄予了厚望。你们年轻人,不可以因为谈恋爱,影响了学业。”
“姨父,沥川经常帮我补习外语。还帮我改作业呢。”我连忙辩解,“我在北京举目无亲,有困难都是他帮我,随叫随到。”
我说这番话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动我姨妈。
当年姨妈从个旧嫁到昆明,姨父虽是工人,姨父的父母却都是厂里的干部。她的婆婆对这门婚事极力反对,直到婚礼都不露面。姨妈孤力无援,着实过了很长一段郁闷时光。
姨妈脸上神态稍缓,她看了我一眼,说:“王先生,听说小秋这次回昆明,你给他买的是头等机票?”
“那个……是。”
“小小年纪坐什么头等舱,不怕折杀了她?”
“姨妈,小秋排了两天两夜的队,买不到火车票,我看她太累,想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嘿,你还真心疼我们家小秋呢。”姨妈递给我一个围裙,叫我,“小秋,过来帮我切葱、切白菜。”平日有两个女儿在,这种事儿,姨妈才不会叫我干。我知道她又要借机教育我。
沥川连忙把围裙抢过来:“姨妈,我帮您切菜吧。我切菜的功夫比小秋好。”
“哎哟,”姨妈笑了,“看你这身打扮,就知道从小是娇生惯养的,还会切菜呢。”
“我厨艺真的不错,不信你问小秋。”
“是啊,如果拌沙拉煮土豆汤也叫厨艺的话。”我抱着胳膊说。
沥川倾身过来,在我耳边低语:“我正各个击破呢,你得配合我。”
“不过,姨妈,沥川切菜的功夫,那可真叫一个棒。今天的菜您全交给他切好啦。”
“唉,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人家是客呀。”一转身,发现沥川已经进了厨房。
沥川和我一起替姨妈切好了所有的原料,又帮姨妈调好了馅,大家便一起坐在客厅里包饺子。原来我大表姐夫是沈阳人。王裕民是河南人,都爱吃饺子。包饺子需要两只手,沥川坐下来,一只手始终得扶着自己,才能坐得笔直。我跟大家说,沥川不会包饺子,就不参加劳动了。大伙儿看他刚才一条腿站着切菜,站了有一个小时,只当他累了,也都不介意。大家一边包,一边聊。
过了一会儿,我大表姐的小儿子豆豆举了举手,问了一个问题:
“王叔叔,为什么人人都有两条腿,你却只有一条腿?你的另外一条腿在哪里?”
我相信,在座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想知道答案,可拘于礼貌,谁都不好意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