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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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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桓说,由于沥川从不谈论自己的家世,他对沥川的所有知识主要来源于CGP网站上的几句简单介绍。和我GOOGLE出来的信息相差无几。王沥川,著名青年建筑设计师。出生于瑞士苏黎士,XXXX年毕业于哈佛大学建筑系,曾获得过以下奖项:XXXX年瑞士青年设计师大赛一等奖,XXXX年美国P/A金奖,xxxx年法国AS…4建筑设计大奖。代表作品:C城国家体育馆,M省皇家博物馆,S市足球场,各种名目的渡假村、商业中心、音乐厅、会展中心等等。

这些金光闪闪的履历,不是我熟悉的沥川。我所熟悉的沥川,是那个深夜送我回家,陪我买火车票,因为被我爸骂而长了一身大包的沥川。沥川处处呵护我,没有半点架子。还有,沥川柱着手杖陪我散步,走得远了,会喊累;生病了起不来,夜里会求我替他倒牛奶。有一天晚上我写一篇论文,写到一半没思路了,痛苦地喝咖啡,他居然问我,要不要他的“性服务”。我们很浪漫地做爱,然后,我一鼓作气,写到凌晨,论文得到最高分。

那天,沥川和我在停车场分手,只用了五分钟。我从龙泽回来,已过了千年。

我失神落魄地回到寝室,在门口遇到了修岳。两天后,宿舍里传遍了我与沥川分手的消息。修岳找到我,问我,月亮没了,还要不要那枚六便士。

我向他坚决地摇头。

两年内我不闻不问,疯狂地学习,选课。到了大三的期末,我突然发现我已修完了所有的课。我问辅导员该怎么办。他说,你为什么不考研?他向我推荐了冯介良先生,冯静儿的父亲,英文系最资深的教授,劳伦斯专家。当年若不是学校在他夫人那里苦苦作文章,他早已被北大挖走了。我修过冯教授的“现代英国文学”。老头挺喜欢我,给了我一个最高分。我于是去找办公室找他,问他考研的事儿。老头拍拍我的脑袋说:“别考了。英文你很好,政治你肯定不想背。我替你省了这一关吧。”我很快收到通知,由于成绩突出,我被保送研究生云云。

研究生不交学费,不过,一个月的补助费只有225块。就算有奖学金,我照样还得打工。我爸不再给我寄钱了。因为我弟与他大吵一顿之后,考上了中山医科大学临床系。学费比我贵两倍,父亲在经济上越来越捉襟见肘。小冬学习很刻苦,课余和我一样,四处打工,挣学费,挣生活费。我爸一个月寄给他一百块,肯定不够。我节衣缩食,打算每月寄给他三百块,被他退了回来。寒假的时候我去广州看他,小伙子长得又黑又壮,骑着车替花店卖花。我看着心疼,强行留给他两千块钱。可是在我到北京的第二天,就收到小冬的汇款,两千块,一分不少地寄回来。“姐,我的钱够花,你留着自己花吧。”

我的日子过得很单调。早上五点起床背单词,除了上课、打工就是去图书馆。每个周一,我都下定决心不再给沥川写信。到了周末,我又故态复萌,忍不住去网吧查看信箱。看到那个0字,我又受到刺激,忍不住又写去一封信。头两年,我还在信里问他,你好吗?你在干什么?渐渐地,我的信只写我自己,有时候是学习汇报,比如:“这学期我选了四门课,精读、口语、写作、莎士比亚。上学期那篇劳伦斯的论文我得了最高分。我在课堂上发言,说查泰来夫人怎可以这样虐待克里福。把我的老师气得半死。”有时候是读书报告,比如:“今天我去图书馆借了一本特深奥的书,《莲花经》。我花了一个星期看完,回头想想,一句也没看懂。”有时候是饮食和天气:“北京今年风尘真大,我买了一条大围巾。”“还记得我们学校的鸳鸯林吗?现在林子的当中,修了一个水池,旁边开了一家湘菜馆。里面的红烧肉真好吃。”

我觉得,我不是在写信,而是在电子信箱里种下一丛春草。

春草恰如离恨,更行更远还生。

三年中,因为学习的缘故,我很少回家。只在每年的春节,回去过几天。我和我爸大约冷战了一年,我最终告诉了他我和沥川分手的消息。我爸听后,半天没说话,最后问我,那你,难过不难过?我说,已经过去了。正好借此东风,化悲痛为力量,年年拿奖学金回来。

就在我刚刚上研究生的那一年夏季,学校还没有放假,我收到了小冬的一个电话:“姐,回家看看爸吧。爸爸病危。”

我爸得的是扩张性心肌病。送到市医院,学校的同事不知底细,以为小冬学医,就先给他打了电话。其实小冬只是医学院一年级的学生,除了着急,什么也不会。我爸昏倒在教室里,送到医院的当天就发了病危通知。之后的几天,他一直靠药物维持生命。学校在开始的几天,还不断地送去支票,渐渐地,他们派人向小冬解释,学校无法承担父亲的医疗费。主治医生说,这种病,希望很小,除了心脏移植,基本上没治。

我问小冬,心脏移植的费用会是多少。

“二十万的手术费。手术风险很大。就算成功,每个月大概还要几千元的抗排斥药费。”小冬一愁莫展。

“爸……他还能说话吗?”在这种时候,我连哭是什么都忘记了。

“倒是醒过来一次,”小冬说,“我没告诉他实情。他一直胸闷,心慌,喘不过气,多半猜到自己情况不好,说想见你。”

“小冬,你马上去调查谁是中国最好的心脏手术专家,我去弄钱,替爸做心脏移植。”我放下电话,打的直奔龙泽花园,沥川的公寓。

我的手上,还有那个公寓的钥匙。

打开房门,一切依旧,一尘不染。公寓的管理费十分昂贵,所以每天都有人来打扫,所有的陈设,还是沥川离开时候的样子。我的心堵得满满的,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回忆。

我在茶几上找到了那个信封,用手机拨号。电话响了两声,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陈东村律师事务所。”

“我找陈东村律师。”

“我就是。”

“您好。我姓谢,谢小秋。”

“哦,谢小姐。好久没联系,”他居然还记得我,“找我有事?”

“我需要钱。”我说得直截了当。

“能否请您到律师事务所来一趟?钱的事情,电话里谈不方便。”

“请问律师事务所在哪里?”

“您知道龙泽花园吧?我们的事务所在二层,204号。”

我松了一口气,真是方便,居然就在楼下。我下楼,找到那间房,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将我请进他自己的办公室。他显然在业界资历颇深,龙泽花园地段优良,租金昂贵,在这里办公是不小的花费。

“谢小姐,我需要看一下您的证件,以便确认您的身份。”他是北京人,好像是语言学院毕业的,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我给他看了我的身份证和学生证。他点点头,到隔壁保险柜去拿出来一个木盒子。然后,他从里面拿出一本支票本,问:“谢小姐需要多少钱?”

“你能开多少?”我心里没底。

“随您说。”他看了我一眼,“或者,您把支票本拿去,自己留着慢慢开也可以。”

“二十五万。”二十万的手术费,五万的药费。

他在支票上写上钱数,让我签个名,复印存档,然后将原件交给我。我看了看,沥川已经在上面事先签好了名。

我把支票放到钱包里。陈东村又问:“那两处房产的过户手续,谢小姐不想一并也办了吗?”

我说:“我不要房产。就是这二十五万,也是我向他借的。以后一定设法归还。”说着,我写了一张借据,强行塞到他的手中。

陈东村笑笑,接过,放入盒中:“谢小姐,任何时候,如果您还需要钱,请来电话。”

果然是沙场老手,不温不热,不推不托,说话知道分寸。

我爸的心脏移植手术是在昆明做的。他的病情太重,已不能乘飞机去别的城市更好的医院。那天,三十位专家在他的身边工作了四个多小时。手术相当成功。可是,紧接着,我爸的身体便有了严重的排斥反应。我和小冬在惊恐中几乎天天收到病危通知,我们怀着一线希望,竭尽所能地照料父亲。他挣扎着活了二十五天,还是离开了我们。其实,手术风险之大,我们早已知道。但直至办完了丧事,我们还不敢相信,爸竟这么快就走了。

那年暑假,万木丛生,娇阳似火。突然间,这世界就剩下了我和小冬。

“姐,我们现在,是不是算孤儿了?”小冬问我。

“不是还有我和你吗?幸亏当年妈妈将你超生了出来。”

我弟是超生,因为我爸不愿意让我妈打胎。我爸因此失去了他在这个普通中学所有的提升机会,连我弟上户口都大费周章。我们在爸的抽屉里找到几个存折,里面的钱全部加起来了,有两万块。这大概是我们家的全部存款。我们用这笔钱给爸选了一个比较好的墓地。

漫长的暑假,小冬只住了半个月就回学校了。我觉得精疲力竭,于是继续留在个旧。想稍作修整,应付未知的人生。七月的时候,高中同学过来约我到以前的学校去聚餐,顺便看望一下老师,我心情不好,推三阻四,同学硬劝:“别人都可以不去,你这个全校最高分不去,熊老师会伤心的。”

无奈,傍晚时分,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南池中学的大门。守门的张大婶认得我,认得我弟,更认得我爸。我爸原来就是南池中学的老师,因为超生被降职,发配到更低一级的小镇中学。张大婶远远地向我招手:“小秋!暑假来这里玩儿?”

“是啊,同学聚会。”

“听说谢老师……”她摸了摸我的脸,“唉,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她不提则已,一提,我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低下头,眼泪掉在地上。

“哎哎,是我不好,好不易过去了,又提这事儿。”她拉着我的手,硬塞给我一个苹果。

我于是边吃苹果,边在大门口等我的同学。

过了一会儿,张大婶忽然又问:“对了,几年前,曾经有一个人到学校来找你,我告诉了他你的住址,他找到你了吗?”

我的手一抖,问她:“什么人找我?大婶您还记得他长的什么样子吗?”

“怎么不记得。小伙子长得太俊了,直把刚进门的几位年轻女老师看痴了过去。不过,他好像腿不大方便,走路有点跛。”

我强装镇定,又问:“您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吗?”

“唔……三年前吧,春节之前,寒假之后。他还问我这里有没有地方卖南池中学的纪念品。我说,你当这是北京故宫呢。什么纪念品。门口只有个文具店,卖些纸笔之类的东西。然后,他还问我,门口的大街,是不是叫作西门大街。”

真是不能对伤心人提伤心事,我的泪又往外涌。

原来,沥川来过这里,我的家乡。

“他问我记不记得你。我说,怎么不记得。她们一家人我都记得。小秋上小学就调皮,动不动被老师罚站。哪里想到她后来成绩那么好,成了我们这里的状元。”她还以为我是为我爸的事伤心,赶紧把话往轻松处说。

我擦干泪,向她笑笑:“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北京来的。”

“也许是我说的话让他高兴了。那时,我孙子正在地上爬,他给我三百块钱,说是给我的孙子买糖吃。”因此,孙大婶牢牢地记得沥川。

这没来由的一番话,勾起了我的一腔心事,那一晚,和同学们聚餐,自始至终,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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