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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得活下去。
因为她知道,在首都柏林的郊区那风景优美的哈维尔河畔,有一座三层的纯白色的夏季别墅。里面从家具到陈设都是按照她所喜欢的样子来装饰的,三楼的半敞开的阳台旁,摆着一架纯白的钢琴,一楼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舞蹈房,那玻璃墙外面是一弯碧绿的湖水。在别墅后面的林地不远,有一座小木屋,冬天下雪的时候,炉膛里面跳动着温暖的火苗,小炉子上是热咖啡。可爱的松鼠争抢她手里的面包碎屑,还有时不时窜出来吓人一跳的野兔。
讽刺的一幕出现了,就在她们这些女囚被赶入到集中营漆黑的大铁门时,喇叭里放着一首脍炙人口的欢迎曲,不过没有人顾得上听那曲子了。大门旁边树立着一块铁牌子,上面写着“劳动获得生存”这样一行字。她们继续像牲口一样被一个又一个黑衣的党卫军骷髅师的守卫驱赶着,在广场中央集合。广场的另一侧竖立着一排木桩子,这简陋的绞刑架上挂着一排瘦弱的尸体。这几个都是男人,他们的尸体不知道被悬挂了多久,像是几块风干了的肉。带着孩子的母亲们试图捂住孩子的眼睛,可是她们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恐惧。
碧云并不是第一次被关进集中营,她记起自己来到德意志,作为红十字的护士进入到慕尼黑的集中营,因为抗议恶毒的女看守玛格丽特被关押了起来。那个时候,她是受了些苦,挨饿、鞭笞、还有玛格丽特的折磨,尽管情势惊险,条件恶劣,却并没有危及她的生命,她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守护者,那便是他,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他把自己重新送到集中营里,只是为了驯服她的倔强,她当初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也意识到在那对强大的黑色羽翼的保护下,她本质上是安全的。
然而这一次完全变了,阴险狡猾的“小白狐”不是色厉内荏的玛格丽特,虽然她们两个都是暗恋他的女人,玛格丽特的鞭子让人皮开肉绽,小白狐的毒牙却是致命的。
碧云再次想起小白狐的话:“巧合的是,赛克豪斯集中营是盖尔尼德上将与他的上司海德因希司令主持下修建的一座最具现代化意义的集中营。”当她的脚踏入地狱边缘的死亡之域时,碧云突然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自己落在小白狐的手上,她早已对她恨之入骨,却没有亲手杀了她,那个恶毒的女人要毁灭的不仅仅是她和腹中胎儿的**,而是她和他之间一切的有形与无形。
广场上的女囚们站了足足2个小时,大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在前面摆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一个神气十足的党卫队中尉坐到了中央的那把椅子上。他的身边跟着一个拿着纸笔的统计员,身后则是一个摄影队。
“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鬼。”人们小声议论着。
中尉一声令下,守卫开始驱赶这些女人,让她们一个个地来到他的面前,他只看她们一眼,是否年轻力壮,是否体态匀称,接着他就会握在拳中的鞭子,指示这个人该向左走,还是往右去。但不是每一次的选择都有理由,几个一同来的姑娘,往往要将她们分开,母亲和孩子也被如数拆散,于是广场上充斥着哀号。
女人们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但是大家本能地认为,那些往左边的要幸运一些,老、弱、病、残都被指到了右边。终于轮到碧云了,或许是因为托了前面一个声嘶力竭地不愿意跟孩子分开的高胖茨冈女人,两个守卫都没能把她和孩子掰开,于是她也站到了右边。坐在桌子后面的军官心情似乎很舒畅,几乎没有看碧云以及后面几个女人,他手中的鞭子挥动了四下,她们就被带到了左边。
前面那个木棚子搭建的房间,是用来剃发的,地上的各种颜色的头发堆成了小山。几个女囚在同时操作着。女人们被剥到只剩下近身的内衣,碧云用双手掩着自己的小腹,尽量不让守卫们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很清楚对于那些不能够劳动的囚犯来说,等待她们的命运会是什么。这一批进入的囚犯太多,那些检查的守卫们并不太仔细,她和那些身高马大的欧洲妇女不同,她的骨骼很娇小,小腹也并不是很突出。侥幸逃过了检查,但是她那黑色的如云一般的长发被生生裁去,女囚手里那钝秀的剃刀割破了她的头皮。
她那件自香榭丽舍大街引进来的黑色洋装裙子和丝质围巾,脚上的意大利皮鞋以及身上唯一的一件首饰,一条镶嵌着珍珠的白金项链都被没收,衣服和鞋子被扔进了堆积如山的置衣框里。项链则被拴上细线条码,那个负责收取首饰的漂亮女守卫,挑起紫罗兰色的眸子阴鹜地扫了她一眼。扔给她一件条纹囚衣。
她接过那件衣服,上面带着霉涩的气味,袖子上还有一块黄褐色的污渍。她没有选择,穿上那件条纹衣服,衣服很肥大,袖子挽了几圈。裤子的腰间用一条破布带子勉强固定住。
她和换好了衣服的女囚被带到了属于她们的房间里。这是一个厂房一样的大房间,密密麻麻地排着木头架子,每一个木头格子里,都塞着四个囚犯,在大门口稍微宽敞点的地方,有一张用毡垫子围起来的单人床,那是女囚室长的“房间”。碧云被指定睡在靠窗的第二排架子的下层,她的邻居,是个清瘦的犹太女人,囚房里光线阴暗,看不清女人的长相,只知道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多大了?”她看见了碧云微微凸出的小腹。
“五个月。”碧云望向身边女人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有些惊惧。
“别害怕,我不会说出去的,”女人压低了声音,“你结婚了?看不出,你显得很年轻。”
“我二十岁。”
“你是吉普赛人么?”
“不,我是中国人。”
“你的丈夫也是中国人,孩子的父亲。”
“不,他是……”碧云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怎么说,面对这满屋子的犹太女人,她无法说出,孩子的父亲是帝国的军官,不,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军官,他是帝国的上将,这些集中营穷凶恶极的黑衣看守的司令官,“……其实我并没有结婚。”
88第五幕—11死亡之域(二)
一辆军用卡车,副驾驶上坐着一位黑衣的党卫军军官,尽管是从战场火线上紧急召回首都,他那件黑色的制服依旧是板挺,领带和褐色的衬衣。几场雨过去,道路泥泞。一路上,他没有说一句话,始终低垂着冰蓝色的眸子沉思。这次是直面元首的最高层秘密汇报,是越过党卫军海因里希总指挥的。一想到这些,他眼睛里就燃起一簇幽暗的火焰,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充分说明了最高元首在某些问题上并不信任总指挥,党卫军与国防军之间是如何掣肘与牵制,何时该展示忠诚,何时该背叛和出卖,他很清楚里面的玄机。由一个普通的预备士兵到今天的帝国上将,一路走来始终是如此,在这条由白骨铺砌的荣誉之路上,没有一个领袖和君主不是靠阴谋与算计起家的,人民是无知而愚昧的,他们总是被外表的光环所吸引,一位领袖能够保持并且拓展他的疆土,那些他之前所有的卑劣的手段就是无上荣光。
真理与正义向来不是他所信奉的神明,他的内心始终只为那一顶最高的皇冠而跃动。通往权利的道路并不平坦,他所向披靡,战胜了多少劲敌。像一只游荡于旷野的孤寂的狼,在最艰难危机的时刻要独自面对,即使在胜利的时候,亦没有同伴来分享喜悦。或许开始只是为了争夺生存的权利,后来渐尝到了敌人鲜血的腥甜,尝到了权利带来的快意,可是得到的越多,他的内心就越空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这朵弱不禁风的小茉莉,时刻在摇曳着纯白色的善意,只有与她那双乌黑的眼眸沉沉对视的时候,才会勾起他那寥寥无几的温暖的记忆。
红色的绳结在他修长的指尖缠绕。她的话语彷佛在他耳边回荡着:
“阿普费鲍姆先生,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救了你,那当然叫做朋友了。”
“雅各布上尉,果真是个好人!”
“即便是父亲狠心抛弃了你,可夏洛蒂公主毕竟是你的亲生祖母。她临死之前,还是把皇室拥有的几座城堡都传给了你。”
一道道雨滴划过车窗,留下星星朵朵斑驳的印记。很快的,新的雨滴又再次降临,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这个世界本该如此么?温暖只能留给记忆。
这个女人叫妮莎,比她早2个月来到这个集中营里。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她们这些刚刚进来的女囚前一夜是没有晚饭的。而那些以往的囚犯们的所谓晚餐,也不过是一碗污浊的汤,在碗底捞到几块带着污泥的土豆皮就算是极其幸运的事了。
碧云从早晨到晚上一点东西都没有吃。只能到厕所里的水龙管子上喝了一口凉水。可那爬满蛆虫的粪便池子,又让她吐了一次。当她回到“大房子”的时候,妮莎已经喝完了她的汤,她好心地留了一块带着的土豆皮给碧云。碧云望着那个乌黑的东西摇了摇头,妮莎把土豆块吞了下去,接下来,想说点什么来对抗饥饿。
“其实,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怀孕了,4个月……”
碧云向妮莎的腹部看去,她的小腹非常平坦,甚至可以说是干瘪的。或许是长期饥饿的缘故。
妮莎扯动嘴角苦笑了下,“那得多亏了葛林医生,她是个好人。明天说不定能见到她,她会偷偷地为我们做流产,我可以帮你引见。”
“什么?流产?!”碧云心里一惊,“为什么?”
她刚要追问下去,女狱长那尖利的声音响起来。“安静!安静!安静!你们这些母猪!明天五点要起来干活儿!谁不想睡,就到门外站上一宿。”
囚房里安静了下来,连呻吟声和咳嗽声也渐渐停歇了。这个像厂房一样大的屋子里,到处弥漫着霉涩的腐烂的气味,这让她一个劲地恶心和反胃,碧云捂着嘴巴,勾起身子,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突然一声鞭响,一阵火辣辣地疼从手背上传来,这让碧云暂时忘记了恶心,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女狱长,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身材魁梧,体态彪悍,头发稀疏,前额凸起,眉毛似毛虫横列,眼睛似比目双排,鼻孔朝天,嘴如猩唇,她的肤色如漆,两颊和额头上布满了麻风病人一般的坑洼。碧云被这个凶神恶煞的女狱长吓了一跳,自从她来到德意志,还没有见过面目如此丑陋的女人。
“嗨,小姐!我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你觉得恶心么?这里不是福利院,你会很快适应的这味道的。”女狱长的鼻子耸动了下,面朝着下床,对着一个蜷缩着不动的老人踹了一脚,发出“咚咚”的声响,那声音不像是人体碰撞发出来的,而像是揣在一堆什么硬邦邦的的木头上,女囚那突出的骨头,似乎是弄痛了狱长的脚,她气急败坏地挥舞起手中的鞭子,对着那个女囚狠狠地打了数下,除了低沉的哀嚎,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渐渐女狱长也觉得没趣,骂骂咧咧到:“真他妈的恶心,你又在床上大便!你这懒猪,真该把你送进那个烟囱里去!臭虫、老鼠,下三滥的东西……”
碧云捂住被鞭笞鼓起了一道红印的手臂,眼角闪着泪花。妮莎把她的头颅按在了夹层的木板床上。
大房子